第15节:你离开了这里,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6)

在我姑姑强大心力的潜移默化之下,我终于讨厌起了母亲。并且觉得,唯有“姑姑”才是这个世界上天然美好的施爱者,我想,杨过或许最能认同我当年的思路。但在那个时候,其实我既不知道什么是讨厌,也不知道什么是母亲。只是出于某种未经深思熟虑的观念,我以为我的倒霉之处在于,我天然就低人一等,因为我摊上了一个糟糕的妈妈。这纯粹是运气的问题,就好像,有的小白兔出门玩耍不会遇到大灰狼,而有的一出门就注定必死无疑一样。

不过回想起来,当时与我的母亲相比,我似乎更讨厌我小学时的同桌,因为她总是把圆珠笔画在我的衣服上。理由是,课上语文老师更欢喜让我起来回答问题。当时我们还没到那个谁都不愿回答问题的年纪,相反仿佛被老师叫上台才是无限光荣的事。而出于嫉妒,我的同桌曾坚持不懈尝试着对我造成一点伤害。我的每一件衣服上,几乎都留有她的杰作。以至于在我上学期间,我姑姑只给我准备那些已经受到重创的衣服,以免不必要的伤害波及更大的范围。

幸好圆珠笔女并不知道我没有妈妈。虽然当时我并没有要刻意瞒她。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她举家去了西班牙,当时我真是喜上眉梢,嘴角几乎可以挂上衣架。她最后一天离校时还不忘记狠狠瞪了我一眼,那一眼哦,真令我许久都战栗不安。

直到10多年后她在人人网上加我为好友,我的心还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她给我留言说:“hey,又见面了老同桌。”我突然觉得很好笑,仿佛魔咒再次显灵。我犹豫了半秒钟是不是要加她,因为她的照片极文艺,托着腮,凝望明亮处,指间还夹着一支圆珠笔。

几乎是同期的年份,我们家开始装上了电话。而我姑姑,是家中地位显赫的绝对接线员。她就是有那样充沛的体能与想象力,以为电话那头会是我们中任何一人的相好。但也许我始终都在亵渎她的好意,辜负了她对我们的庇护。

我试过为我的这一想法寻找根据,但看起来这样的努力是徒劳的。我至今对此一片茫然。不过她手术以后,就不再热衷于接电话了。就好像是病退一般。她过度疲劳后的精神性瘫痪俨然成为了看似幽雅的厌倦。于我是无碍,但我想,王乔看到的话,一定会伤心的。

如今我姑姑已将所有的日常交往都交付我姑父代办。我要再听到她电话中的声音,竟然也变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多年来我和她似乎始终在分歧中相互抵御,可眼前所呈现的,却不是任何一方所梦寐以求的分晓。

说起来,我姑姑还曾烧的一手好菜,而我到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重建起理想的饮食链。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是没有人比她更懂得我的喜好。因而她早年对我很不客气,我也真心谅解,觉得是熟稔的表现。我毕竟是她亲弟弟的女儿,她拿我爸没法子,也就拿我没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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