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鲁迅,胡适本人也是个模糊的“白话主义倡言人”,他的情诗如下(调寄《生查子》):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 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这种小词,如果起胡适于地下,加以拷问,他当然自认是“正宗白话文学”。但如果拿去给当今中学的孩子去公投,我看至少有75%认为是古典文学,20%不表意见,认为是白话的不会超过5%。
胡适之外,陈独秀或钱玄同,那些以“白话先驱”自居的,其行文,如今看来都绝对是文言的。
上述大老多望之似道德君子,另有一位郁达夫,纵酒薄行,让人弄不清他是圣徒还是罪人。他是那个时代的“情色小说达人”,写的当然是大白话,但他的旧诗也十分好,读来令人热耳酸心。像下面的句子,我认为也不输李义山:
生死中年两不堪,生非容易死非甘。
(《病中作》前二句)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放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题钓台壁》前四句)
顺便一提,这第二首如果写成条幅,挂在酒家或酒廊壁上倒也警世。而酒家,据许信良主席说,在台湾,未上过酒家的男人则不算男人。
至于钓台也宜略作解说,指的当然不是“钓鱼台”,而是严子陵钓矶。郁达夫是浙江富阳人,也就是桐庐富春山一带。山水极美,鱼虾极鲜(特别是出产鲥鱼),相传严子陵便是隐居在此。我于1995年曾前去寻访郁氏故居,郁氏死了,郁的元配妻死了,郁的情人也纷纷死了。故居中住的是郁的儿子(唉,原来儿子才是恒久的)和媳妇,当时儿子也死了,年老的媳妇和孙女在春天的庭院中晒棉被。山水依依,草熏风暖,我心里升起一丝丝恨意。
“好家伙,郁达夫,你是在这么美丽的家园中研习那些邃密旧学的人哪,我现在才看清楚你的剑招从哪里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