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如蒋碧薇,对于丈夫感情的游移,当然有所察觉,她在回忆录《我与悲鸿》里说:“尽管徐先生不停向我解释,说他只看重孙的才华,只想培养她成为有用的人。但是在我的感觉中,他们之间所存在的绝对不是纯粹的师生关系,因为徐先生的行动越来越不正常。我心怀苦果,泪眼旁观,察觉他已渐渐不能控制感情的泛滥。”
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蒋碧薇出手了。
蒋碧薇何等人物?出生在宜兴的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当年跟徐悲鸿私奔去日本,父母不得不抬一具装了石头的棺材,蒙混已经定了婚约的亲家。此后她跟随徐悲鸿赴欧洲留学,一起度过最艰难,也最具成长性的岁月,还为徐悲鸿生下一儿一女。
稚嫩的孙多慈怎么可能敌得过见多识广、泼辣干练的蒋碧薇呢?且让我选取她们交手的两个回合来略作描述。
1932年底,徐悲鸿一家搬进了南京傅厚岗新居 一栋带院子的两层小楼。做学生的孙多慈考虑要送一份贺礼。她思来想去,别出心裁,费了好大力气:让父亲从安庆运来几十株枫树苗,移栽到徐家大院里。
那真是一个绝妙的主意,让这样带着生命力的礼物介入老师的生活。每年秋天“晓来谁染枫林醉”,与她的悲鸿老师相互凝望。年年生长,情意绵绵。
不能说小丫头不聪明,也不能说她用情不深,用意不妙啊。可是她的对手实在太过强大。
枫苗移栽了不到半年。5月初,立夏前后,徐悲鸿从上海为张大千祝寿归来,一迈进院子就愣住了:所有的枫树苗全不见了踪影,迎风摇曳的是柳、桃、梅那些观赏植物,还新换了草皮,添置了遮阳伞和西式圆桌藤椅。
可以想见徐悲鸿的错愕、痛惜和愤怒。
而蒋碧薇这一方,对枫树的来历早就心知肚明。这些枫树苗自然是对她的挑衅和入侵,尽管被嫉妒、怨恨、痛楚浸泡过又燃烧过,她还是比大闹直播会场的女主持人聪明得多,也冷静得多,她手脚利索、不动声色地处理了这些树。
面对跨进家门的悲鸿,她优雅地笑,胸有成竹地笑,“感觉以前园林风格不协调,重新变动,给你一个惊喜,怕耽误你创作,就加快了进度。”
像这样的理由她张口就来,徐悲鸿又能说什么?!眼风交汇处,已经是刀来剑往,表面上却波澜不兴。
之后,徐悲鸿将公馆称做“无枫堂”,将画室称做“无枫堂画室”,还专门刻下一枚“无枫堂”印章,画家只能以他有限而决绝的方式宣泄他内心的愤懑和不满。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次兵不血刃的交锋。
1931年的一天,悲鸿陪盛成、欧阳竞无先生去画室参观,蒋碧薇随行。一进画室,就看到了两幅非常扎眼的画。
一幅孙多慈的肖像之外,还有一幅油画,题为《台城月夜》。“画面是徐先生和孙韵君,双双地在一座高岗上,徐先生悠然席地而坐,孙韵君伺立一旁,项间有一条纱巾,正在随风飘扬,天际,一轮明月 ”这是蒋碧薇晚年的回忆,画并没有流传下来。
说实话,恐怕没有哪位妻子面对此情此景,能够不五味杂陈。十五年的感情抵不过青春的无敌和艺术家喜新厌旧的人性。如果要爱一个艺术家,你必须有足够强壮的神经,经得起砂纸一样的打磨。
好强而自尊的蒋碧薇已经足够坚强,她尽量不动声色,只是要带走这两幅画。盛成知道带走画的后果,企图阻拦,说画作是悲鸿先生为自己所画。可是被刺痛的女人像狮子一样,根本不可能松手。她对丈夫说,你的画我不会毁掉,但这两幅画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公开。尽量让自己显得通情达理,温良贤淑。
肖像画藏到了下人的箱子里。《台城月夜》因为画在三夹板上,没法卷,也不好收。蒋碧薇干脆把它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徐悲鸿进进出出,就在自己的家里,在家人的注视下,每天看着自己和自己的女学生。
徐悲鸿的神经到底不如蒋碧薇的坚韧,终于在这样心照不宣的暗战面前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