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序 没有考试的历史课

莱奥妮·贡布里希

我的爷爷恩斯特·贡布里希通常并不替年轻朋友写书,而他研究的也并非历史,而是艺术史。因此,对于他的第一本著作《写给大家的简明世界历史》多年来在世界各地广受喜爱,他格外开心而且惊讶。

这本书是他年轻时在很大的时间压力下写成的。事后他认为,这两点都有助于此书历久的成功。然而,若非1935年在维也纳有许多巧合凑在一块儿,也许根本不会有这本小书出现。

这本书是这样来的……

我爷爷在维也纳大学念完博士学位后没有找到工作,在那个经济萧条的年代,要想找到一个职位的希望也很渺茫。一位相熟的年轻编辑来找他,问他是否有兴趣看一本写给孩子看的英文历史书,并将它翻译成德文。那本书是由一位当时在伦敦学医而他们两人都认识的朋友所推荐,准备在一套名为“儿童知识文库”的丛书里出版。

我爷爷并不怎么欣赏那本书,便对后来在英国创办了“Thames &Hudson”出版社的出版商诺伊拉特(Wslter Neurath)说那本书并不值得翻译。“我觉得我可以写得更好。”他说,于是诺伊拉特便请他先写一章寄给他看看。

我爷爷在写作博士论文的最后阶段时,曾和他朋友的小女儿通信,小女孩想知道他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他用浅显易懂的方式向她解释他博士论文的主题,从中获得很大的乐趣,而他事后也说,当时他对于念大学期间天天使用的学术写作方式有一点厌倦。他坚信能用简单的话将大部分的事情解释给一个聪明的孩子听,而不需要使用复杂的专业术语。于是他便以骑士时代为题,写了生动的一章寄给诺伊拉特。诺伊拉特非常满意,但却加了一句:“为了让这本书如期出版,我得在六周之内拿到完整的稿子。”

我爷爷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办得到,可是这个挑战很让他心动,于是他答应试试看。他很快地定下了大纲,决定要将哪些世界历史事件纳入到书中。他很简单地自问,过去有哪些事件曾影响了多数人的生活,哪些是大家直到如今都还记得的,之后便开始每天写一章。上午时他读遍家中所有与该日主题有关的书籍,也参考一本大型工具书;下午就到图书馆去,尽可能广泛地阅读出自那个时代的文献,使他的叙述更加可信;晚上的时间则留给写作。只有星期天过得比较不一样——不过,要叙述这一部分, 我得先介绍我的奶奶。

她名叫伊尔莎·黑勒(IlseHeller),在大约五年前从波西米亚到维也纳来继续学钢琴。不久后她就成了莱奥妮·贡布里希(LeonieGombrich)的学生,我的名字就是依她而取的。于是伊尔莎·黑勒在尚未认识她未来的丈夫之前,就先认识了她将来的婆婆。莱奥妮介绍他们两人认识,并且鼓励我爷爷带她的新学生去参观维也纳的博物馆和名胜。1935年时,他们在维也纳森林里散步,中间停下来休息,我奶奶后来回忆道:“我们当时也许是坐在林间空地有阳光的草地上,或是坐在一截倒下来的树干上。”我爷爷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卷书,问道:“我可以念点东西给你听吗?”

“你知道,他用念的确实比较好,”如今我奶奶这么说,“他那时候的笔迹就已经潦草得很。”

所谓的“东西”自然就是这本简明世界史。我奶奶显然很喜欢她听见的东西,于是我爷爷就在之后的几个星期里继续朗诵下去,直到这本书完成,我爷爷也准时把稿子交给了诺伊拉特。如果大声朗诵这本书,就能知道语气对这本书有多么奇妙的影响,而自献词中可以察觉我爷爷是多么珍惜那些时光。一位曾是骑马教练的记者替这本书完成了插图,每幅画是五先令的酬劳。我爷爷总爱说,图中的马匹比人生动得多。

那本书于1935年出版时颇受好评,书评家都以为我爷爷是个经验丰富的教师。不久后那本书就被翻译成五种文字,但我的爷爷奶奶已经去了英国,后来就一直留在那儿。纳粹党人不久之后就禁了这本书,不是为了反抗的缘故,而是认为该书的观点过于颂扬和平。

然而这并非这本书的终点。战争结束几年之后,我爷爷设法取回了这本书的版权,但他写成这本小书时所生活的那个世界已经离得遥远。许多年过去,这本书无人闻问,直到他在三十多年后收到(DuMont)出版社的询问。于是1985年出版了德文版的第二版,添加了最后一章。我爷爷再度欣喜地见到此书大获成功,被译成多国文字。他兴致勃勃地替各个国家的读者编排不同的版本,而且很重视读者的意见,唯独对一种语言的翻译持有异议。除了这本书之外,我爷爷有许多书都是用英文写成。如果有朝一日这书要出英文版,他坚持要自己翻译。十几年来,他一直拒绝将此书译成英文,尽管不断有人拜托他。他的排拒不完全是因为忙碌,他同时觉得英国历史都是围绕着英国国王与王后打转。英国年轻人能接受来自欧洲的观点吗?

直到1990年代,当时所发生的事以及欧盟日渐重要的意义,终于使他相信英国的孩子也许真的会感兴趣。

于是在他生命充实的晚年,他开始着手他第一本著作的英文版。

在他开始翻译后不久,他略带惊讶地对我说:“我又开始看我的《写给大家的简明世界史》,发现其中真是有不少东西。你知道吗,我相信这是本好书!”当然他也略作了些修正,添加了有关史前人类的新资料,请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一个研究早期佛教的专家,把第十章写得更好一点,而他的助理卡洛琳·慕斯提(CarolinMustill)则在他修改有关中国历史那一章时提供了很多协助。

当他于2000年以91岁高龄去世时,此书的英译工作仍在进行中,所以最后的几句话应该留给他来说:“我想强调,”几年前他在土耳其文版的前言里这样写道,“这本书写来并非为了取代学校里的历史教科书,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因为学校里的教科书具有其他目的。我希望我的读者能轻松地读这些故事,不需要作笔记,也不需要背诵人物名字和年代。我也承诺,我不会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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