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医院,直奔产房。里面空荡荡的,一位值班护士走来,我以权威的口吻告诉她:"我要生了!"她要我躺上待产台作检查,很泄气地告诉我:"早呢,只开一指不到!"接着是很多产妇经历过的:被赶回家!
"可是……可是……我……天这么暗……要是一回家又有状况……不能让我在这儿待产吗?……"这也是很多产妇经验过的。
又叫无线电出租车,回家。天色仍暗,这城市还在打鼾。
白跑一趟,我才想起肚子还没开始痛呢。平日看书看熟了,各种产兆都会背,没想到一紧张全给忘了,自觉十分漏气,回家后突然盹得很,倒头便睡。他也跟着补眠,决定不去上班,看样子今天会有动静的。
早上十点钟,开始肚子痛,不久即把早餐吐出来。知道怎么回事,倒也不慌,按部就班,洗澡洗头,免得产后顶着一头油面。阵痛产生的过程颇奇特,似有一股移山倒海的力量在体内慢慢滑动;此处要有山,便成山,此处要有海,便成海。然而整个人已站不住了,一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面聆赏麦斯基演奏巴哈大提琴奏鸣曲,追随和谐典丽的音乐,让音乐的力量导引身心,一寸寸舒缓下来,任由痛自行运转,形成规律,渐次密集,终至强悍。当此时,我忘了所有,事件、细节、记忆、情绪,完全失去,只剩乐音,如微微山风吹过原野,吹拂生生不息的宇宙;只剩阵痛,如遥远山谷传来原始部落擂鼓的声音。
中午,吃不下任何东西,我要他去买一瓶鸡精,这一战需要体力,必须补充营养。午后,我告诉他(仍然有点心虚):"好像应该去医院了!"他看了看天色,怕太早去又被赶回来,提议:"等下过大雨再去!"初夏天空每日产一枚大雷,阵雨滂沱。
我说:"该去了!万一来不及……!"
叫出租车奔赴医院,天空宛若大军压境,是快下雨了。这回,护士没赶人,的确是"状况很明显"了。她们说,头胎有这种速度,算是"很优秀"的。
躺在产台上,痛已达到欲崩欲裂阶段,监测器测量胎儿状况,小家伙的心音如迫不及待的雷鸣。这一战开始了,我在心里喊他:"妈妈在这里,我们一起打这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