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非常有感染力,从他胸腔中迸发出的一个个字符,仿佛带着他心脏跳跃的声音。后面那一段大家伙儿跟着他一起朗诵起来: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浑厚的声音从他们围成的这个圆圈向外扩散着,不停地有人朝他们走来,加入到他们的朗诵中,人群越聚越多,圆圈越变越大,直到开工的哨声响了,这才吹散了他们正在聚集的脚步。
午后三点钟左右,由一群中学生组成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来到了工地上,陆晓文和苏育手里拿着小竹板呱哒呱哒念着数来宝,像电影里面的战地宣传员戴着红袖标,梳两条小刷子辫,脸上涂着红色胭脂,随着抬土挑担的人们蹦来蹦去。对于她们来说,这样的场面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她们不停地跑啊跳啊,小嘴吧嗒吧嗒念着那些她们自己并不太懂的宣传词,激动得满脸通红,那幼稚而又真切的表情和声音跟青年突击队队员们忙碌的脚步交织在一起,把这场盛大的会战推向了高潮。
在当天晚上书写的日记里,许志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他说,事物是一分为二的,在这一点上他老人家的话是对的,他老人家关于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的有关指示我是完全赞同的。也正由于他的坚决,苏联才不敢真正入侵我们的领土,珍宝岛的挑衅证明了这一点。
我拥护全民皆兵,所以我愉快而忘我地劳动,我感到非常光荣和幸福。可是,这所有的一切还不能让我停下我的思想,在我认为已经是错误的地方绕道而过,这我是做不到的。我一方面坚决拥护,一方面又是坚决地反对,没有妥协的余地。
我把希望寄托于未来的岁月,那些我还看不太清楚的事物,它们正在缓缓地向我走来,我要擦亮眼睛,静静等候,有时,光明其实就在黑暗里。
晓雅后来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会场回来的,有几次她听见身后汽车喇叭拼命朝她按,她可能那时候走到车道上去了。
她回家晚饭也没吃,一头扎到了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她眼前就是那双手套在晃。她的梦里也全是关于那双手套的,它们飘飘忽忽地朝她的脸上砸过来,疼得她一次次从梦里醒过来。醒来她的心是沉沉的,像是有块大棉花堵在她的心口上,塞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那种款式一定是手工织出来而不是商店里出售的,许志说自己最怕这些啰里啰嗦的东西,却把另一个人织的手套带在身上。
她愿意想这也许是他妈妈给他织的,但直觉告诉她不是。
她的心疼得快要流出血来了,她想起了她第一次送他手套时他的那个样子,她的眼泪快要流下来了。她捂着心口那儿,觉得如果现在打开她的心脏,一定能看见她的心正在往外涌流出的那些血来。
第二天会场劳动一结束她就往许志家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就带着这一片空白来到了许志家,她也不知道她为啥要来他家,她就是想看见他。她也不知道她要对他说什么,他就是想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会对她说什么。
许志还没下班,晓雅跟赵秀芝说她去白桦林老地方等他,让他回来去那儿找她。说完她就推开门走了出来。赵秀芝还想跟她说点什么,她也没听见,快步往白桦林那儿走去。
晓雅又站到了他们那天一起点篝火的那棵白桦树下,她看着地下一片片被雪埋起来的树叶,那些叶子在雪里埋了太久,已经变成了黑色。那些她折断的树枝好像还在树根底下堆着,她又好像看到了那些树枝燃烧后残留的灰烬,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心又开始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