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是来回次数最多的一个人，别人都是挑土时快些，空着筐往回来的时候就故意放慢些脚步喘口气，只有他像是有什么人在身后催命似的，急速奔跑回来，装上土再跑出去。这样来来往往，他的头上满是汗珠，身上的棉衣都湿透了。他把棉袄脱掉扔在地上，用棉帽子垫在肩膀上，一刻也不停下脚步。晓雅见他这样很是心疼，好几次跑到他身边跟他说你慢点跑慢点跑停下喘口气吧，许志听了也不理会。沈虹就问晓雅说你看许志像不像一个人？晓雅说像哪个人？沈虹说保尔呀。晓雅就说他早晚也得被累死，沈虹又问你看咱们这群人里面谁最像冬妮娅？晓雅瞅了瞅四周没说话。沈虹说，是你呀。晓雅就去追打沈虹。
许志挑着满满一担土，歪斜着身体正要将土往下倒，林远兵把手伸过来，他们的手碰在了一起。两人抬起头一望，不觉都怔了一怔。林远兵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盯着许志看，便低下头去抓许志手里的篮子。许志说，我来吧，说完弯下腰，可林远兵的手已经伸过去了。
两人的手再次触碰在一起，林远兵就向外躲闪了一下。这时许志筐里的土漏了出来，土撒到了林远兵身上，许志连忙把筐放到地上，从兜里掏出手套来。
他对林远兵说，给你这个，快擦一下脸。刚才土撒出来时扬到了林远兵的脸上，林远兵接过来，她没马上去擦脸，她将手套还给许志，轻声说了句：不碍事。
许志又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纱布口罩来，这是他那天晚上去四季公园贴标语时戴的，后来忘记拿出来了。他把它递给林远兵，说，那你用这个。
林远兵说，好。然后她看了眼许志，转身走了。
许志望着林远兵的背影，一直到望不见了，才低头瞧看手里的手套，他没舍得戴它，而是把它对折了一下装进了衣兜里。这时候晓雅和沈虹正好抬着一筐土走过来，晓雅一眼就注意到了许志手上的灰色手套，顿时心里凉了半截。
中午工地开来几辆大卡车，给他们送饭来了。广播喇叭里说午休时间到了，请大家抓紧时间吃饭。人们陆续停下手里的活，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
宋安江站了起来说今天真是热闹啊，咱们又凑到了一起，这也不容易，我看咱们还是玩点什么高兴高兴吧，你们都想想咱玩点什么好呢？不知谁说了句玩击鼓传花吧，大家伙听了都说好。
宋安江和康建林去汽车上抬回一面大红鼓，手里还拿了个小彩旗，大家围着鼓坐成一个圆圈，宋安江说没有花就用这个代替吧，说着举了举手里的彩旗。他说一会儿我来敲鼓，鼓停了彩旗传到谁手里谁就站起来唱一首歌，说完把彩旗交到晓雅手里，说就从你这儿开始吧，然后背过身子开始敲鼓。
第一回鼓停时彩旗落到了苏培手里，苏培唱了一首《沂蒙颂》。第二回是王捍东，他唱了一首《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后面陆续是武燕燕，林远兵，康建林和陆晓雅。武燕燕唱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康建林唱的是《红星照我去战斗》，林远兵唱的是《红梅赞》。
到了晓雅时，她看了看林远兵酸酸地说，我正想不出唱什么呢，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就唱《绣红旗》吧。等她唱完，许志说你们两个唱的都是《红岩》里面的插曲。宋安江说，快别提那个《红岩》了，听说已经遭到批判了。王捍东说，批的是《红岩》小说，这两首歌是歌剧《江姐》里面的选段，没有批，还是革命歌曲。宋安江说，噢，那还行。
最后轮到的是许志，许志说你们都已经唱了那么多歌儿了，我就不再唱了，我给你们背首诗吧。宋安江问大家伙儿，说背诗行吗？林远兵和晓雅齐声说行，她俩声音都很大，像是故意比赛似的。武燕燕用鼓锤指着许志说，快说你要背什么诗？许志说高尔基的《海燕》。武燕燕说好。许志就开始背诵起《海燕》来：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 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 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直压下来，而波浪一边歌唱，一边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从雷声的震怒里，这个敏感的精灵，它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 是的，遮不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