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手的部位不觉得疼了,在他服下第一颗钴蓝色胶囊的大约十个钟头以后,疼痛感又会回来,帕特里克在吞服下一颗胶囊前,还得再等两个钟头,他觉得这两个钟头简直像一辈子那么长。在青黄不接的悲惨时刻里,他只能絮絮叨叨,不断跟丘提亚医师谈这个药的事。
“它的成分是什么?”华灵福问这位笑口常开的袄教徒。
“它本来的目的是要治疗性无能,”丘提亚医师告诉他,“可是没效。”
“其实是有效的。”华灵福表示。
“呃……显然治不了性无能,”这位袄教徒复述,“止痛是有效的,不过呢,那是意料之外的发现。华灵福先生,记住我交代过的话,千万不能一次服用两颗。”
“我巴不得一次吃它三四颗。”帕特里克答称,不过对这个话题,这位袄教徒可不像平时那么嘻嘻哈哈。
“不行,你绝对不会想这么做,相信我准没错。”丘提亚医师警告他。
一次只准吃一颗,而且一定要相隔十二个钟头,华灵福留在印度期间,又吞服了两颗钴蓝色的止痛药,丘提亚医师还多给他一颗在飞机上服用。帕特里克对这位袄教徒指出,回纽约的航程不止十二小时,但是医师只肯给他含有可卡因的泰诺林止痛剂(Tylenol),供他在用掉最后一颗春梦药以后吞服。
华灵福足足有四次做一模一样的梦,最后一次是在法兰克福飞纽约的飞机上。在那趟长途飞行的前半段,也就是从孟买飞法兰克福途中,他服用含有可卡因的泰乐诺,因为(尽管伤口疼痛)他想把最棒的留在最后享用。
飞机即将降落纽约前,空服员将华灵福自他的钴蓝色胶囊睡梦中摇醒,对他眨眨眼。“如果你先前所梦到的是疼痛,我真想陪你一起痛,”她低语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讲过那么多次‘好爽’!”
虽然她给了帕特里克她的电话号码,但他并没有打电话过去。其后五年之间,华灵福享受的床笫之欢,统统比不上钴蓝胶囊春梦里的缱绻。更久以后,华灵福才会恍然大悟,丘提亚医师给他的钴蓝色胶囊,不光是止痛剂兼春药,更重要的是,它是一颗让人有先见之明的药。
不过,这种药原本的利益,是要预防他一个月不止一次梦见狮子咬住他的手时的那抹眼神。狮子巨大且皱巴巴的前额、弯曲的黄褐色眉毛、狮鬃上嗡嗡作响的苍蝇、这只大猫溅满血渍的长方形鼻子和嘴,上头还有被爪抓伤的痕迹。在华灵福的记忆里,在他的梦里,凡此种种的细节,都比不上狮子那两只黄褐色的眼珠子,让他那么深刻难忘,他在其中辨认出一种空洞的哀伤。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对眼睛--它们无动于衷地审视着帕特里克的面孔,带着学究般的超然神情。
不管华灵福记得什么,又梦到什么,收看这个名副其实的国际灾害电视网的观众,可都忘不了,而且梦到了手被吃掉的整段影片--令人屏息的画面,一秒都不漏。
这个灾难频道因为素喜报道怪诞的死亡和愚蠢的意外事件,三不五时即遭人取笑,这会儿在报道又一桩怪诞的死亡事件时,索性自导自演一宗愚蠢的意外,从而以前所未见的方式,加强了它原已享有的名声。况且这一回灾祸临头的,可是一位记者呢!(这一点同时也有推波助澜之效,促使那段不到三十秒的断掌新闻画面大为风行。)
大体上,大人们就算不认同那位倒霉的记者,也认同那只手掌;儿童则多半同情狮子。当然,他们针对儿童观众提出警告,毕竟,有整班幼稚园的学童被带离电视机前;原本起码正学着如何流利阅读的二年级小学生,退化回到还不识字以前全赖图像解释的阶段。
家里当时有小学生的家长,永远都会记得播送到户的那些警语,内容不外乎:“我们强烈建议您,不要让您的孩子看电视,直到狮小子事件的画面不再播出。”
帕特里克以前的论文指导老师,在她的前任情人的手被吃掉的画面首次播出时,正和独生女儿一同在外旅游。
她的女儿当时尚未在住宿学校读完中学最后一年,便把自己的肚子搞大了,这虽然算不上什么独创之举,可是在她念的女子学校里,毕竟还是很出人意料。她的女儿后来堕胎了事,不过由于心灵受到创伤,旷课了好一阵子。这位悲痛的少女先前还不晓得自己怀孕时,就被她那位没啥魅力的男友甩了,这下子还得留级,重读最后一年。
她的母亲当时的日子也不好过。勾引华灵福时,她才三十多岁,他比她小了不止十岁,而且他的相貌在她教导的研究生里是一等一的俊俏。这时她已四十出头,正要离第二次婚,这一回的离婚官司没那么容易解决,因为有件不利她的事被揭发了:她前不久又和一位学生上了床,他是她第一个大学部情人。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是她没长脑袋才会开设的那门玄学派诗人课堂上唯一的男生。说她没长脑袋,是因为她早该晓得,约翰逊 率先称之为“玄学派诗人”的“这一类作家”,多半只能引起少女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