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常家的房子正修着,老三常遇秋从农村回来了。这孩子上了大学之后,一放假就跟着同学下乡除“四旧”去了,一进院门就嚷嚷,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葺房顶啊,外面都成了红海洋了,就咱们常家落后,一点都跟不上时代的步子。”老太太听孙子这么说,一边催着他换下身上的脏衣服,一边调侃着说:“你在外在干革命,我们在这小院儿给你洗衣做饭,革命也得有管后勤的不是,总不能让你们这些革命小将干完了革命饿肚子吧?”

遇秋听奶奶话里有话,忙说:“奶奶我这不是说您呢,我是说我大哥、二哥呢,年纪轻轻天天闷在家,一个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一个天天扎在故纸堆里,我看这‘四旧’早晚破到咱家头上来。”

这时正在房顶上抹灰的老大常遇春说话了:“革命不分先后,你出门走了,怎么就知道我们就没干革命工作呢?你看看这院子里里外外,哪儿还有半点四旧的影子?”老二听大哥这么说,赶紧接上话茬,生怕老大一高兴说秃噜了,说:“是啊三弟,你是咱家唯一一个大学生,你受党的教育最多,咱家出你一个代表就行了,我们常家都指着你呢。”

这时候老三忽然想起来,说:“老四呢?他怎么没在家帮忙?”老太太说:“这孩子啊,打从一放假就在外面疯着,这时候又不知道疯哪儿去了,刚当上红卫兵,心气儿高着呢。”

正说着,红卫兵小将常遇冬回来了,一边往门里走一边和外边打着招呼,只听那院子外边呼啦啦的人声走过,一群半大小子嚷嚷着:“冬子明儿见,老地方啊!”

老太太一把揪住风风火火的小孙子,说:“你这个小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天天见不着人影,外面现在这么乱你再给我惹出点事来,我怎么跟你那走了的娘交代啊?”

老四常遇冬见着老太太了,刚刚那副浑不吝的劲头立马收了起来,说:“奶奶您吉祥,给您请安了!”一边说一边儿假模假式地单腿下跪,嗓子捏得跟着公鸭子似的,逗得常老太太立马脸上就笑开了花儿,说:“老四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常遇冬说:“奶奶您不知道,我们这些天可是没闲着,今天跑到前海把一老太监的家给抄了,这老东西真顽固,家里头不但抄出来好多古玩字画,居然还抄出了一条大辫子!解放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留着这些前清的东西,您说他这不是想反攻倒算是想干什么?”

老二一听这个,赶紧问:“你们把那老太监怎么着了?”常遇冬兴奋地比划着,说:“我们当着他的面,把那些东西都给烧了,还把那辫子拴在他那秃脑瓢儿上,押着他沿着前、后海转了一圈,老东西吓得都尿了裤子了。要不是他认罪态度好,今儿个非把他那裤子扒下来,让我们大家伙也都开开眼。”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嘴里说着罪过啊,罪过啊,摇着头到后面做饭去了。老大老二也都不吭声,继续干手头的活,只有老三拉着常遇冬,兴奋地站在院里让他讲着细节,老四一边说一边学,两人在院里哈哈大笑。老爷子常知冷听不下去,索性关起大门,打开收音机,听起了革命京剧《沙家浜》。

饭后,老二常遇夏在院里冲洗了一下,跟他爹打了个招呼,急匆匆地就出门了。听着老四的话,遇夏心急火燎的,要不是这是自己的宝贝疙瘩老兄弟,老太太的心头肉,老二真想冲上去抽他几个大嘴巴。日后的很多年间,因为这个缺心眼子的兄弟,老二不知道生了多少气,也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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