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日偶成[宋]程颢(2)

读到这里,有些人不免会纳闷,程老先生在春光中散步不是消遣玩乐,那是在做什么呢?小时候我也瞧不大明白,后来才知道,程颢先生曾提出过“定性”的理论:他要求,要修炼到任何时刻都内心平静,不受外物的干扰。他还强调,不应刻意排斥接触事物,要做到虽有外物在眼前,却毫不执著、留恋,达到“内外两忘”,超越自我的境地(“座中有妓,心中无妓”的故事就是典型例子)。《千家诗》后面还有程颢的一首诗,其中所谓的“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也是包含了此意。

然而,作为一首诗,这后两句一板脸孔讲道理,就有点意兴索然——你别看我在这里好像是赏花拂柳,我可不是在玩哪,是在修身养性,无时无刻不在修身养性!知道不?

听了程颢老先生这样一番告白,忍不住想起这样一个笑话:据说有个迂腐的道学先生,就连夫妻间做爱时,也一本正经地向祖先牌位祷告一番说:“非为色也,实为嗣耳。”不知道这位先生抱着不是“造爱”是“造人”的思想情操上床时,又当是怎样一副可笑的模样。

钱钟书先生曾这样嘲笑道学先生们的诗:“内容抒情写景既然是‘闲言语’,那末就得借讲道学的藉口来吟诗或者借吟诗的机会来讲道学,游玩的诗要根据《周礼》来肯定山水,赏月的诗要发挥《易经》来否定月亮,看海棠的诗要分析主观嗜好和客观事物。”

真可谓一针见血!

其实,大好春光里,读书累了,散散心又怎么了?就算“再强的人也有权力疲惫”,何必非要连吃饭睡觉呼吸也紧张到“提高觉悟、修身养性”的高度?忙里偷闲,正是人生一乐啊。“闲中闲”像吃腻的肥肉,“忙里闲”却似久渴后的甘泉。李涉有诗:“又得浮生半日闲。”此中滋味,妙不可言。

好在一般人读到此诗时,领会不了程颢先生的深邃道理,却只记住了这个云淡风轻的春日正午,记住了“偷闲学少年”的乐趣。好多人引用此诗时,也不免“辜负了”程颢老先生的苦心说教,而是当作“忙里偷闲”的意思来理解了。这正像人们读完《水浒传》后,被感染到心头的不是什么招安尽忠,而是“反了吧”——“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

依我看,这首小诗后两句还不如写成这样:“时人难识余心乐,莫笑偷闲学少年。”那将会更加妙趣横生,俏皮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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