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游神保町(2)

她温暖地安慰我:“没关系,借这个机会参观日本的地下铁也不错。”

终于走出了正确的站口。只是,原来仅需十数分钟的路程,却教我花费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地面上已然薄暮时分。晚风吹来,我才发觉自己竟在这十二月的冷天里出了一身大汗呢。

神保町,像一个两年不见的朋友,熟悉而陌生。其实改变并不多,房子依然新旧杂陈,高矮不齐,有那种亲切而蛮不在乎的保守落伍感;甚至那些两年前堆积在橱窗后的旧书籍,还是原样放在那儿。我们商量怎么看书店呢?由于齐教授和我所学不同,我们的目标也不一样,可是我不放心把不谙日语的她单独留在不谙中英文的人堆里;最后决定先散步看橱窗,无所为而为地漫游一番。这个时候的我,已焦虑全消,可以完全充满信心地从容任向导了。我有理由相信,我毕竟是应该生存于地面上的人啊。

这一条街,隔着相当宽广的马路,两侧都是书店,间亦有些杂货店,药房或咖啡馆杂陈,但书是它的一大特色。书是神保町之所以为神保町的精髓,如果把这些新旧各种语文各种内容的书籍搬走,这一条街将荡然成为空寂之街。

我们走到一家颇具规模而整齐的书店。楼下卖日文的各种新旧书籍,楼上卖西文的书,可以让我们两个人各得其所,便走进去后分道扬镳。我先在楼下转了一圈,观察大体,知道这是一个经营有条理的旧书铺。除了左右两侧墙上有落地的大书橱外,中间另有两排书架。分门别类非常清楚,而且有显明的标识,使人一目了然。譬如说文学类、史学类、音乐美术、经济社会等各科目,都有系统化的整理归档。神保町有许多这类有条不紊的旧书铺,与它们相比,京都的旧书铺就显得散漫些,台北的则更是零乱了。

我在比较文学类的架子上看到小岛宪之的《上代日本文学与中国文学》三册。这是去年退休的大阪市立大学教授,也是当今中日比较文学方面的权威长辈的力作。这一套书的原版,六年前在京都的旧书铺里索价一万日币,后来小岛教授把它再版,曾经送了第一册给我,欠缺二、三两册,未免遗憾,可是我又不想有两本第一册,便试问可否拆开来卖?店员到里面去请示老板。想不到竟可以只购买两本,真是喜出望外。我又在汉文学类栏里,挑了一本新出版的阮籍研究,以及一些过期的学报刊物。战后的日本书籍,无论纸张装订都十分讲究,精装的书外,有一层薄纸裹着,再套以硬壳子,很精致堂皇,可是也很重。这几本书怕有一两公斤重,拿回旅馆不方便,何况我们还要再逛街,便问店员可否代为邮寄台湾。他很认真地拿到里间去秤重量,查邮费,告诉我书与邮寄手续费共计多少,问我是否愿意?我付了钱,自己填写收件的姓名与地址,便完成了一件非常和睦愉快的交易。

楼上的齐教授也在那里徘徊浏览。她拿了一本英国文学的书犹豫一阵,终于归回原处,走下楼梯。我们被两三个店员很礼貌地送到门口,不觉地也同他们一再鞠躬,才跨出门。

日本一般商店多在六点关门,这一区的书店却可以延缓半小时,甚至一小时。我看时间还有近半小时,便坚持要介绍有名的“三省堂”给齐教授看。事实上,“三省堂”只卖新书不卖旧书,然而它最吸引我的地方,其实是一些好看又方便的文具。我每回逛神保町的终点几乎就是“三省堂”。它位于十字路口,所以有两边大门可以进出,同时内部也极宽敞。我先到汉文学部走了一趟,没看到什么新的著作出版,便来到店的中心部位那个卖文具的地方。挑了一些美观的笔记本、书夹和小卡片之类的东西,正要付钱请人包扎的时候,忽然看到玻璃柜的最下层,有一只颇带拙意的小茶壶。那茶壶仅仅比一般酒杯大些而已,一个大手掌几乎可以将它捏在掌心。难道日本人也喝功夫茶不成?不是的。店员说那是写毛笔字时给砚台注水用的。我实在喜欢它,便请他一同包了起来。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