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中有“铁”(4)

 

而最后让周作人大动肝火,并且“下战书”的是《现代评论》中人唐有壬(按:唐才常的次子)在1926年5月18日致函上海《晶报》,对该报5月12日所载“《现代评论》被收买?”的报道,做出辩解。唐有壬谓“《现代评论》被收买的消息,起源于俄国莫斯科……当时我们听了,以为这不过是共产党造谣的惯技,不足为奇……那时有一位与《语丝》有关系的北大教授,做了一篇骂王九龄的文章,要《现代评论》登载……我们最初就持着‘只论事,不论人’的主旨,对于这种漫骂攻讦式的稿件,便直截了当谢绝了。这是《现代评论》与《语丝》结怨之始,而三千元津贴的话,也就由他们传达于全北京,他们不仅在纸上写,而且在讲堂对学生说……”周作人在7月5日的《语丝》第八十六期发表了《〈现代评论〉主角唐有壬致〈晶报〉书·书后》一文,抨击唐有壬说:“我对于唐君不得不严重训诫,这便是说《现代评论》收受章士钊一千元的消息乃是从《现代评论》社出来的,收受国民党一千元的消息也是如此。唐君却硬说这是赤俄的消息,信中又拉扯共产党的言动,时时用‘他们’这一代名词笼统包括,这实在是一种卑劣阴险,没有人气的行为。随便说人是共产党,这与前清时随便说人是革命党、乱党无异,不是常人所应为的……唐君可以放心,《语丝》里没有像陈西滢、唐有壬这种阴险卑怯的人,绝不会去勾结军阀谋害异己的。呵呵,说章士钊的党羽之《现代评论》社的人是共产党,去告发他们!哈哈,这与指一只巴儿狗说是豺狼何异,我们虽糊涂,也何至于此?”文中还要求“正人君子”以书面或口头郑重声明《现代评论》社,并未收受章士钊的一千元,倘若收受便是“畜生之畜生”。稍后,又订正要求,要对方在十日之内——即7月31日前声明,否则即是“默认”。紧接着在7月26日的《语丝》第八十九期上,周作人紧盯着这十天之期,他说:“《现代评论》社诸君子鉴:现在只有六天了!章士钊一千元的辩论定于7月31日截止。”但到了截止日期,《现代评论》社并没有回应,于是周作人在8月2日的《语丝》第九十期上,发表《我们的闲话·三十》“郑重声明”说,“《现代评论》社收受章士钊一千元一节全系事实”,即使对方诉讼也愿“随时奉陪”,如再掩饰,则乃“畜生之畜生”,恕不齿及。

论者指出,周作人在20年代虽曾多次卷入笔战,但都以理智摆脱缠斗,而此次对《现代评论》派之咄咄逼人,不假宽贷,实属首见。推其原因,大概是与痛恨陈西滢诬陷“三·一八”惨案受害人,与唐有壬扣共产党帽子以诛除异己的言论有关。

1926年3月18日,段祺瑞执政府对请愿的学生开枪射击,死四十七人,伤一百五十余人,是为“三·一八”惨案。3月21日,周作人发表《为三月十八日国务院残杀事件忠告国民军》于《京报副刊》,他称“三·一八”事为“北京城中破天荒的大残杀”,比“五卅”“更为野蛮”。他除了要求惩办段、章、贾诸人外,也不能“曲为谅解”“国民军首领”,“姑进以”“最后之忠告”。他除了以理斥责之外,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而当民众尚在哀痛与愤怒之中,各种各样为政府辩护或寻找替罪的流言也产生了。对此,周作人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因此当陈西滢在《现代评论》的《闲话》中,谓杨德群是被“一个教职员勉强她去,她不得已去了”时,周作人立即引述杨德群的亲属任培道女士的话,予以反驳,并讽刺陈西滢,“有外甥替他的‘娘舅’捏造事实(按:吴稚晖为陈西滢之娘舅),传布流言,以取媚权贵”。文中抨击陈西滢“实系利用死者以发表其阴险之暗示”,“他实在是《现代评论》社里替章士钊最出力的唯一的人”。周作人愤懑已极地说:“有朋友对我说,在这样社会里与那样阴险的人去为难,是颇为危险的……至于危险呢,或者就是通缉吧?因了言论而被通缉,倒也是好玩的。”(见1926年3月30日《京报副刊》的《陈源口中的杨德群女士》)

1926年4月12日,周作人在《京报副刊》发表《恕陈源》一文,其实他是用了反语,他是“一个也不宽恕”,它是一篇鞭挞得更为淋漓尽致的讽骂,他说陈西滢之捧段祺瑞、章士钊,是和府卫同样是“无知识”和“奉令”,因此是可以“宽恕”的。该文泼辣肆恣,狠狠地挖苦了陈西滢,充分显现了周作人对“知识阶级”取媚于当道的愤慨。

此后周作人在《语丝》虽然不再有专论《现代评论》派的文章,不过在他行文立论之间,常扯出该社的人事,而加以讽刺。甚至到了1927年之后,周作人仍有“正人君子”“一千元莫斯科”“维持公理”等字眼,来讽刺《现代评论》派。而《现代评论》派的人南下,他仍对其“已全体加入国民党矣”而憾憾不已。

周作人在《论并非睚眦之仇》一文中说:“我与陈源一点都没有什么仇。我最初看见陈源先生是在北大,我听说他是由那时在欧洲的刘半农、傅孟真联名保荐来的,这两位都是我很熟的朋友,所以我对于他们所荐举的人,自然也很看重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我的家里,那时是两个朋友和我邀请些人来喝酒谈天。以后不久就有了那个时常在《晨报》论前启事的聚餐会,我也去了不少次数,直到‘新月社’成立为止。不过松树胡同我虽然没有去过,在别处的会见却还是常有,我记得去年2月中旬,还曾经承陈源先生和丁西林、张凤举二君之邀,同去逛过玉皇顶,后来或者还会餐过一两次。到了5月末的那一期《现代评论》出来,说起‘某籍某系’的流言,我才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但是因为杨荫榆女士是无锡人,是陈源先生的某籍,我以为或者是一时乡曲之见,要替她帮忙,也还不足深怪的。8月1日以后,杨荫榆、刘百昭率领老妈打手,爬墙打扇,章士钊请教东吉祥,正人君子之真面目全然暴露,陈源一面为北大反反章派之柱石,一面在《现代评论》上大做其闲话,为章士钊张目,从这时候起,老实说,我乃完全看不起他了。我与陈源个人始终没有嫌怨,既没有要争那里的教务长,也没有什么别的纠葛,不但未曾有过言论或意见上的冲突,其实真是连眼睛的斜看一下也没有。不,什么都没有。我看不起陈源的是他的捧章士钊,捧无耻的章士钊,做那无耻之尤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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