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时我订了美国杂志,却从来没收到过。我看过的最近一本《时代》周刊是五个月前的了。每天的那张所谓的报纸当然是中文的。轰炸后的第二天,我和林翻译一起回到家。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报纸。小朱当时正坐在客厅里,一见就笑了。
“有什么那么好笑?”我问林。
“小朱笑您总是买报纸,但又看不懂。”
只有在我提出要求时,林才会为我翻译报纸的内容。我说:“那好办,你可以替我读。上面说什么了?”
“上面说日本人扔了几吨炸弹。”
“死了多少人?”
“几百人。”
“伤了多少人?”
“报上没说,只是说死了几百人。”
林和朱说起死亡时,似乎无动于衷。其实,当我们一起观看被炸死的苦工、妇女和儿童的残肢断骸被成堆抬走时,总用手帕遮着流下的眼泪。
昨天,我为了散散心,让心情好起来,就去了市中心和杨先生碰头。杨是我新近认识的朋友,能说英语,在市中心开了家小茶馆。当我独自一人驾车出现时,他颇感意外。他给我斟上茶,倒了些劣质的中国白酒。中国的那些白酒无论是气味还是口感,都很像肯德基州私酿的烈酒。但中国人全都对白酒热爱不已,所有正式宴请场合都提供。两个身穿蓝色棉袄的女孩,咯咯笑着过来作陪。我建议我们开车到乡下去吃中饭。
我的车是右舵车。有一阵我忘了在东方是靠左行驶,开到了对面的车道上。林说靠左行驶是源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因为坐左边可以更好地用右手握剑来战斗。我对此很怀疑,因为我还没有看到哪个中国人是想打斗的。
我几乎撞到一排在路边走的人力车夫。长江上没桥,我又怕等渡轮时被林和我的保镖们发现,所以走了唯一一条通往乡下的路。但在这条路上,林和他的助手同样可能来阻拦我。
“睁大眼睛,注意我的翻译有没有出现。”我一边跟杨说,一边按喇叭把聚拢过来的人群驱散开来。我们终于开到了成都路,好几次差点发生撞车事故,还好最终没闯祸。这条路穿过山峡,向西北延伸。一开始,驾车在路的左边走,确实让人很困惑,特别是每当有行人走到车前时,不是怕撞倒他,就是怕刮伤他,因为那行人就像只鸡一样,会突然往旁边一跳,事先完全无法判断方向。
“杨,”我问,“为什么这些当地人总是走到我的车前面?”
“哦,”他尽量用最正确的英文回答说,“中国人相信自己的后面有鬼跟着。他们走到车前,然后跳开,那么后面跟着的鬼就给车撞死了。”
“那如果是一个外国鬼开车,那么做还会有效吗?”
“当然,当然。”他笑了起来,把我的话翻译给两个女孩听。坐我旁边的那个女孩笑靥如花地点点头。我觉得她很漂亮。
走了十英里后我们找到一家其脏无比又散发着恶臭的小餐馆,我们停下在那儿吃了午饭。因为餐馆里既冷且湿,我们就叫了好几个菜和热酒。等上菜的时候,我问杨哪儿有厕所。他说不知道,转而问我的女伴。
“她说就用痰盂吧。”
我的这个休假日过得索然无味。但回家后,倒是从林和吴身上找到了点乐趣。他俩从公馆的门里冲出来,司机跟在后面。他们还没到车跟前时,我已经熄了火,把钥匙藏进口袋里,然后才拉上手刹走出来。
吴是个大学毕业的工程师,他和手里拿着车钥匙的司机争论起来。他们尝试不用钥匙启动车,不成功。然后,吴把钥匙插进锁孔,将车启动了。
“顾问,没钥匙您是怎么启动车的?”吴问。
“可能是点火电线发生短路了。”我回答道,然后就走开了。我回过头去,看到吴掀开机舱盖检查电线。虽然司机最后会悟出原因,但他们大概先得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才行。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有一天下午,趁林不在的时候,我在司机身上耍了一个低级的伎俩。当时除了听差外,屋里只有我和司机老方。
“老蔡,”我问,“问问老方要不要在浴缸里洗澡。”
“他要的。”老蔡笑着回答说。
换上是一个中国雇主的话,即使家里装有浴缸,也不会允许下人使用的。所以,老方得了这个机会,当然大为高兴。但当他躺在顾问的浴缸里享受、编织故事好向朋友吹嘘时,我在他的口袋里找到车钥匙,做了个钥匙模子。
吴和林检查完车子以后来到我的房间。
“找到问题所在了吗,孩子们?”我问。
吴照着美国人的样,啐了一口。
“别在我身上玩什么奇迹,没用,”他说,“您这么偷偷跑开,是不是觉得很刺激?”
“没有,”我不高兴地说,“不觉得。”
“您偷跑过十次了,”林说,“老话说,偷一次可能是错误,偷十次,就是习惯。要砍头。”
“我是囚犯吗?”我问。
吴笑道:“那头‘笨驴’非常生气。他要见您,现在人在楼下。”
“让他见鬼去,”我说,“另外告诉他,我的合同下礼拜一到期,我要回美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