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国情感与事实判断(2)

王浩文章的题目是《中国之行的几点观感》。他说:“早期的人主要想到要中国富强,后来更具体一点,想到要一般人民生活过得去,国家能有自卫能力,一般人民和整个国家都能抬得起头来。我想绝大多数人都承认中国今天已做到了这一点:全国人民的基本生活不坏,多数人充满朝气,国土完整,帝国主义的势力已被排出,政治经济完全独立自给。有些人说,‘碰巧’在共产党当权的时候,中国站起来了。我觉得这话说得太轻松。一百多年以来,也试过各式各样的办法,不但没有成功,反把国家弄得每况愈下。回想到解放前一个多世纪的历史,我们都会觉得要治一个非常重要的病,是需要很厉害的药的,很多有志之士大约都有过一种情愿为救国而吃苦的决心。”10

王浩评价当时的中国人生活:“同我1946年出国以前比较,有许多大家都看到的基本进步。我觉得多数措施都从长远处、根本处着眼,先满足大多数人的起码的要求,而不分散精力去锦上添花。今天的中国,可以说做到了丰食足衣。无论在城市和乡间都看不到像以前穿得非常破烂的人。关于食物问题,近七八年来,可以说达到相当彻底的解决,与衣食关系密切的防旱防洪工作,成绩可说是旷古未有的。军人从贫贱可怕变成了生产教育方面受尊敬的领导人物,整个国家由一盘散沙变成严密的组织。很多人觉得组织太严密了,但也有人说矫枉必须过正。”11

任之恭在《阔别二十六年的中国》一文中认为:“现在新中国社会里,最坚强的基础,可说是精神建设。精神建设的推动力,确确实实就是毛泽东思想。这思想是一个彻底革命、踏实建国的原理。”12

任之恭从三方面来说这个问题:“机会平等。新中国现在主张,在无产阶级专政下,人与人之间,一概以机会平等为原则。所以贫与富平等,女与男平等。这就是说,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有什么特殊情形,绝不能允许他压迫或剥削另外一个人。例如在解放军里面,各级长官(或士兵)都穿一样的制服,不管职位高低,任何人没有特殊的权利。在家庭里,男女完全平等,各人可用自己的姓。又如一位职位很高的党员,绝不能压迫一位非党员。”

任之恭说:“我在中日战争结束以后数月(1946年)内离开中国,直到二十六年后的去年夏天(1972年夏)首次返回国,亲眼看到那么多翻天覆地的变动。试问在仅仅二十多年中间,一个腐败到头的社会如何能够一旦翻身变成一个朝气蓬勃精神品德崇高的新兴国家?我愿冒昧答复,其中的原因一定是中国广大群众,痛心旧中国的不振作,受了毛泽东伟大思想的感动,全国毅然决然地坚持一条信仰,用最大的努力,创造出古今罕有的革命和建设事业。”13

陈省身在《见闻与感想》中提到,当有人问到“文革”时知识分子是不是愿意去农村时,陈省身说:“他们是愿意的。去公社工作是会提高这个教授的威望而不是会让人看不起的。判断这件事,一定要置身在中国的环境里,当然我不能做到,因为我只去了中国一个月,但是从我和那里教授们的谈话中,我觉得他们为曾去公社从事劳动感到骄傲。”14当有人问他中国的犯罪率时,陈省身回答:“这是一个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绝对没有理由要担心个人的安全。”

当听众问到中国“是不是会有传闻中的严重压迫”时,陈省身回答:“并没有。在你所说的情况之下,他们会用很温和的方式对待你,他们会与你讨论,设法说服你,你必须考虑中国的过去,才能判断这个国家目前的进步。我看到人民公社的时候,心里总是很感动的。因为在过去,一个农人遇到荒年时,可能要卖掉自己的子女的,而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再发生的了。至于自由的问题,由中国的历史来看,我想中国人现在拥有的自由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多。中国人从没有西方民主制度的经验,当然他们并不拥有许多西方社会里的自由。”15

本文提到的五位西南联大知识分子,何炳棣是历史学家,陈省身是数学家,王浩是哲学家,杨振宁、任之恭是物理学家。他们的专业背景大体可以代表人类知识的基本范围,同时他们在这些专业领域具有公认的世界性地位,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华人精英。他们早年在西南联大这样具有民主和自由传统的高等学府生活过,同时在美国这样的自由社会中长期生活。作为独立的中国知识分子,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他们有特殊的政治背景,是完全中立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但他们对“文革”中的中国社会却做出了与事实完全相反的历史判断。这样的错觉源于他们的知识背景还是政治原因?现在看来都不是。他们当时对中国现实的评价,完全出于自觉并且发自内心。现在没有材料能证明当时他们受到了政治压力或者中国当局对他们做过统战工作。何炳棣、杨振宁、任之恭都写过较为完整的回忆录,丝毫没有这方面的信息。

一个基本事实是,二十多年后,杨振宁、何炳棣有明确言论,对他们当年对中国的失察做了反省。杨振宁说,十多年以后,有一位新闻记者问他:“你于70年代初讲了新中国很多好话,你今天怎么评价你当时的言论呢?”他回答说:“我那时没有了解‘文革’的真相,我承认我是蹩脚的新闻记者。可是请注意我不是以一个新闻记者的身份或心情去中国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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