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有的修行者来到这里就从不曾走出洞窟。他们相信黑暗才能开启心智的光芒。他们安身在逼仄黑暗的洞穴,迎候来自自性的光明,承接来自灵魂深处的雨水和阳光,直到有一天,再也不需要人间世界的粮食和水,进入自由无碍的天堂。之后,人们就把洞口封住,再也不去惊动他们。
如我一样的青朴过客,并不知道青朴的修行者真正的内心体验。苦修、苦行,这些词汇都是外部的描述和局外的感官,他们觉得苦吗?人类所有朝向内心的活动从来都是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
修行本来是一种极度私人的内心经验,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没有任何文字可以描述,也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准确无误地传达。禅宗之所以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原是有道理的。任何语言或者文字,都无法代替那个自我抵达的核心。
想起印度身心灵修大师克利希那穆提关于冥想的主张,他认为只有经由冥想,才能进入无觉知的空间,那里有人类求不到的至福至乐。而冥想之中那没有觉知者的觉知,就是与无限神交。它会打开那扇进入极乐境界的门。
毛姆在《刀锋》里,藉由拉里的口,也曾描述那欣喜若狂的瞬间体验:
——我无法向你描述那一刻的体验,无法用任何词汇,使你能看见黎明到来之前曾经展现在我面前的壮丽景色。那密林苍莽的群山,晓雾静静地笼罩在树顶,那远在脚下的深不可测的大湖。太阳从山峦的一条缝隙中透进来,将湖水照耀得灿银一般……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快意,这样超然物外的快乐。一种震颤从我的脚下一直升向头顶,一种从未有的快感袭击了我,那一刻,人好像突然摆脱掉了肉体,混沌的世界一下子澄澈无比,一切的迷乱与挣扎在一瞬间似乎都有了答案……
八世纪的一位大德寂天曾说:世上一切幸福,来自利他的心;世上一切不幸,来自对自己的爱。
印度的修行者,长年各地流浪。他们行走在荒漠古道、长河落日之间,也混迹于难民之中,风餐露宿,尘土满面,衣衫褴褛,形容消瘦。然而双眼炯炯有神,清和,慈悲。他们苦吗?人类之苦,就是他们的苦,人类的至福,就是他们的极乐。他们活在内心的天堂。
禅宗有则公案,圜悟禅师开示大慧:如何是诸佛出身处?自问自答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原来即心成佛,不过是在熏风微凉时分的一段禅香。世间万物有情,草木山川,自有真意。自然蕴藏的力量,非人类的智慧能够抵达。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便是如此吧。
在青朴的山水之间,我心甘情愿匍匐于苍天之下、泥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