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取得父亲的同意,他在上海的基本政策可以放手去做,但是要让俞鸿钧和上海市长吴国桢知情。基本上,他主持上海的经济、金融、商业和相关警察功能,不需请示别人。吴国桢毕业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与蒋夫人关系密切,他觉得没有面子,向蒋介石提出辞呈。蒋介石不准,退回辞呈。另一位上海吴先生——蒋经国的老师吴稚晖则支持经国,鼓励他坚持下去。有一天,有位受到调查的商人持吴稚晖的信到经济管制处拜会蒋经国。这封信要求经国不要对持函人被指控之经济犯罪施惩。半小时之后,吴稚晖派人送来另一封信,说明吴老所认识的这个生意人登门求助,还说吴老若不写信给经国替他求情,他就要自杀。吴稚晖要经国不理会第一封信,凡事依法处理。
9月下旬,经国一度陶醉在他希望把赣南经验,搬到上海,乃至华中成功推动的喜悦心情中。据“中央通讯社”报道,上海工人狂热地相信,“只要‘小人物的大朋友’与他们站在一起,他们就可以放心,不会再受到大投机客的压榨”。然而,“中央社”也报道,“大企业和权势家族”正在酝酿搞走蒋经国。
谢伟思此时已调到美国驻香港总领事馆任职。他向华盛顿报告,青帮头子杜月笙非常生气儿子遭到逮捕。为了向经国证明他儿子是被刻意挑中、打击,杜月笙提出“四大家族”以及若干华北军事将领在上海从事经济犯罪的证据。隔了几天,谢伟思又报告,宋子文派妻子到上海,劝经国对永安案宽大处理。
蒋经国向父亲报告逮捕杜维屏的始末,9月24日,蒋介石发电报给杜月笙,电文却见诸上海《申报》:“我兄若能协助经国在上海经济管制工作,无任感荷。”这似乎等于老先生公开声明,他不会介入,让杜维屏获释。这里面的内情含混不清,但是,显然杜月笙接到电报后,前往拜会经国,抱怨他们父子被挑出来遭受刻意打击,他交给经国一份非法囤积物资的公司名单(包括孔令侃的扬子公司)。
几天之后,蒋经国的朋友贾亦斌对上司捶桌抗议:“如果孔令侃没犯法,还有谁犯法?”经国没有回答,但是事后告诉贾亦斌:“我无法忠孝两全。”贾回到旅馆,给经国洋洋洒洒写了十四页的长信,叙述他的失望:“我原本认为国民党已经没有希望,但仍寄希望在君身上……但是这件事点醒我,君只拍苍蝇,不打老虎。”17
贾亦斌离开上海。在当年年底之前,就与中共取得联系,开始秘密和共产党合作。18过后不久,蒋经国根据杜月笙提供的资料,控诉扬子公司经济犯罪,逮捕孔令侃若干职员。据一个说法,经国把孔令侃软禁,基于礼貌,通知了蒋夫人。宋美龄闻讯立刻赶到上海,和经国及外甥一起见面。她对两人说:“你们是手足,没有理由互斗。”孔令侃暗示,经国如果不撤销控诉,他会不惜暴露让蒋家及政府难堪的事。19最后,孔令侃做出和解,据说交给政府六百万美元,然后前往香港,再转赴纽约。杜月笙也离开上海,前往香港,不久,杜维屏缴了大笔罚款给政府,获准结束事业,前往香港和父亲会合。永安公司以低于成本四分之一的价格,抛售囤积的大量棉花。永安的大股东郭氏家族,也移居香港,上海终于扫除了孔、杜家族。但是,这时候蒋经国的经济管制措施已在瓦解,一般印象是,他在扬子公司一案被迫屈服。20
资本主义社会,即使具备最佳条件,也很难持续实施物价管制。除非通货膨胀的根本病灶——通常是公共部门产生巨额预算赤字——得到解决,物价管制注定失败。国民政府推动的币制改革,六个星期就垮了,包括唯一一个认真推动、执行的地区——上海,也都失败。基本症结是未能全国普遍一致执行币制改革。由于上海以外地区物价迅速攀升,商人和民众拥入城里,买尽一切商品、物资。虽然当年秋天浙江、江苏省谷物大丰收,上海却严重缺粮。原料也一样缺乏,生产商遂停止生产。
币制改革的第一周,中央银行发行三千万元金圆券,换取百姓缴交的黄金、白银和外币,可是当乐观消退,那些迟不兑换的人证明比较明智,可是守法者(绝大多数是中产阶级老百姓)家财全毁了!办法的严重不平等也是显而易见。凡在国外持有超过三千美元以上外币或金银资产的人,只需申报,不需缴出来。这项例外规定适用存在香港的外币及金银资产,因此对孔、宋家族和杜月笙等人乃是开恩之举。那些具有不足三千美元外币资产(就一般中国人而言,已是大笔财富)的人,则根本不必申报。《时与文》杂志叹息,这整个过程只是“表面弄点改革,实则维持旧秩序”的把戏。蒋经国呼吁要采取措施,减低贫富悬殊,根本没被政府理会。到了10月底,棉花、药品、卫生纸、棺木寿具及其他物品,全部从市面上消失。教员、专业人士以及小生意人,过去从来没有支持共产党的念头,现在开始认为不管换了谁上台当政,都比国民党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