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滑舌翻奇事(2)

 

我笑道:“听到酣时,你却停了,难道你是郭大耳,还要刺史赏钱再继续?”郭大耳是洛阳说唱的俳优,善说鬼神趣闻,每五日一开市,在旗亭说书,观者如堵,名声传遍公卿之间,最后连皇帝陛下也有耳闻,召他入宫说唱。公卿王侯有筵席盛会,也无不以请到他为荣。他虽然转瞬成了富户,却丝毫不傲视同侪,坚持每五日在旗亭说唱。说起郭大耳,虽不能说天下无人不知,至少在洛阳是无人不晓,所以耿夔也忍不住笑了:“使君,下吏不是想要赏钱,确实口渴。”

耿夔喝完茶,继续道:“何晏两人正在沐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道:‘阿娥!阿娥!’何晏有些惊慌,阿娥笑道:‘我母亲回来了,没关系。我们出去见见罢。’何晏惊讶道:‘你母亲素来瞧不起我,我现在这样,怎敢去见他?’阿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现在绝对不会了。我曾经对她说,除了何子安,妾身谁也不嫁。今天你既然来了,正好可以向她当面提亲。’何晏道:‘提亲要请媒妁,哪有自己亲自提的。’阿娥道:‘大行不顾细谨,等媒妁来,有如白头。何郎千万不可错过今日。’何晏只好出去,心头忐忑,孰料阿娥母亲见到他,果然眉开眼笑,问道:‘何郎别来无恙,许久不见了,叫老妇时常挂念。’何晏大吃一惊,当年做邻居时,阿娥母亲绝对不是这种嘴脸。因为阿娥生得美貌,她希望女儿将来能嫁得一个富贵人家,极为反对女儿和何晏交往。后来大女儿嫁了一个外县的贩缯商人,过不几年,这老媪干脆卖掉旧屋,全家随大女儿一起去住了。如此势利的老媪,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他正在惊疑,谁知老媪突然招手门外,呼道:‘老翁快过来,以前我们家隔壁何媪家的何郎来了,看,几年不见,长得是何等俊美。’何晏愈发惊疑,只见门外僮仆拥进来一个肥胖老者,身穿丝质袍服,头上戴着帩头,正是阿娥的父亲。他乐呵呵向何晏招呼,何晏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阿娥家搬走之前,她父亲已然病重不治,奄奄一息,为何今天还能活着,而且康健如此?他转念一想,大概是有钱能请得良医救治,所以保住了性命。何晏于是上前对他跪拜行礼,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门外又叽叽喳喳,大概来了数人。”

“这回我猜中了,应当是阿娥的姊夫、姊姊以及他们的女儿。”我笑道。

耿夔点点头:“使君猜得不错。果然是他们三人,何晏见了他们,也赶忙见礼,他们也都十分热情,给予何晏相当礼遇。何晏和他们聊了会儿,就去逗他们的女儿玩乐,这个女儿当年和他也颇熟悉,时隔数年,却好像昨日才见,一点不怕生,和他嬉戏打闹。不过,他心中突然升起一个疑团。”

耿夔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恐怖,身体也不由得蜷缩起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不由得心头一紧,问道:“你怎么了,身体有恙?”

耿夔摇摇头,道:“不是,只是因为何晏心中升起的那个疑团,让我好不心悸。”

“什么疑团,有如此可怕?”我感到奇怪,“你的脸色都变了。”

耿夔强笑道:“何晏突然想到,这个小女孩当年和他玩乐时,还不过三四岁,如今数年过去,身材似乎丝毫未长。虽然嬉戏打闹一如当日,而举止动作,总觉有些不大妥帖。”

“岂有此理。”我不屑地笑笑,“难道这小女孩是鬼不成?何晏为了逃脱罪责,想编套鬼话来让我们相信,这种伎俩,实在太不高明了。”我这时已经猜到何晏想编什么故事,顿时觉得索然寡味。

耿夔道:“我开始也这么想,不过何晏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表情之惊惧,绝非可以装出。我真希望,他的表演技艺已经远超郭大耳。如果不是,那着实有些恐怖。”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郭大耳确实不但擅长说唱,口齿便捷,尤其是讲故事时,模仿故事中各人语气,惟妙惟肖,说到高兴处,欣喜之态可掬;说到恐怖处,真若白日见鬼;说到愤怒处,头发似乎可以竖起;说到悲伤处,瞬间能够涕下。不要说长安旗亭中妇女孺子,就连公卿将相之家的妇女,也皆为之动容。郭大耳的技艺是并世无双的,难道何晏也有这种本事?我以前审讯的盗墓贼中,可从来没有这般厉害的角色。

耿夔见我不说话,问道:“使君还要听么?”

我笑道:“当然要听,不然怎么断这件狱事。”

耿夔道:“看使君的面容似乎索然寡味……过了不久,一群人该寒暄的也寒暄完了,夜色愈发深邃了。阿娥父母和姊姊、姊夫都劝何晏早点休息,他们也要安歇,于是个个告别,抛下他们俩回了自己房间。何晏感到奇怪,他们为何不给他另外安排一个房间,难道默许他和阿娥同宿?这时阿娥过去关门,再给他宽衣解带,两个人跌倒罗帐,又极尽温存……事后何晏感觉不胜乏困,很快沉沉睡去。半夜醒来,何晏觉得口渴不已,于是点灯倒茶,突然发现帷幕后的墙上画着大幅的壁画,壁画的内容,使君猜是什么?”

我心里突然又升起一团火:“我不想猜,快说。”

耿夔也不卖关子了:“原来是关于小吏送葬,主人拜见泰山府君泰山府君:秦汉的人认为,人死后都会魂归泰山,地府由泰山府君管辖。,驾龙升仙的内容。”他的嗓子有点颤抖,虽然我已经猜到,但内心犹且不免有些惊愕,因为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何晏对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肯定惟妙惟肖,足以让他坚信为真。我不由自主地复述了一句:“升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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