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潜回学校,自然是先到教务处把休学手续处理好。我把父亲给我的一个红包悄悄放到教务处主任的办公桌上,她假装没看见,问了问我的情况,告诉我准备在寒假的时候参加所有落下科目的补考,假期过后继续来学校上课。出门以后我笑了笑,心里平静异常,一切再自然不过。
正是吃晚饭的时间,我就想先去图书馆和教室看看。我先去了图书馆,图书馆和我离开前的样子差不多,我一个人走在静悄悄的楼道里,经过阅览室,我看到了赵染和我复习功课时常坐的那张桌子和那把椅子。我坐到我的位子上,赵染的位子空荡荡的,整个阅览室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中年女管理员。她看我坐了下来,就对我喊:“同学,该吃饭去了,我也该回家了!”
我说好的。我反复摸着赵染曾经坐过的地方,平静而安详。我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慢慢站起身,慢慢踱着脚步,走出了阅览室的大门。我以为我会回头,可我没有回头。我只听见“■”的一声,女管理员把阅览室的门锁上了。
我又去了自习教室,那里面还是乱七八糟,每个桌子上都堆着书和本子,抽屉里尽是些零食和水果,我甚至在两个抽屉里发现了安全套。我忽然高兴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可能是安全套使我有了安全的感觉。我觉得眼睛越来越亮了,想起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未用过安全套,不禁心生惭愧,应该快了吧。经过实验室的楼梯时我听见里面有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机器在“滋滋”的响,我从门上的玻璃里看进去,却看不到人,而响声又停止了。我轻轻地推了推门,推了一下,没推开。门明明没有锁,我正奇怪着,一只满是油污的手出现在门框上,接着门上玻璃后就出现了一张脸。
“等一下……”那张脸上的嘴巴忽然张得很大。我只看到那张嘴,里面露着洁白的牙齿,我顺着嘴向上看去,看到了鼻子和眼睛,还有很短很短的头发。我想他也看到了我的鼻子和眼睛。林枫阳一脸汗水地站在玻璃后,我在外面透过玻璃看着他。
过了三秒钟,我们几乎是一起喊出来一个字——“你!”
我在外面喊:“你开门啊!”
林枫阳在里面大喊:“机器把门挡住了!”
“你搬开啊!”
“我正在搬啊!”
我们砸着玻璃激动地喊着,我说你快把机器搬开,他说我已经在搬了,你从外面使劲推啊。可是我们俩谁也没动,我们的眼睛恨不得把对方吞下去,生怕对方又消失在彼此面前。林枫阳喊:“你回来啦!”
我喊:“我回来啦!”
我们又跳着喊了一会,只是喊,声音大得全楼都能听到。喊到嗓子哑了才想起这么说话太费劲,我们又花了很大的力气把顶着门的机器推开。剃了寸头的林枫阳穿着粗布蓝衬衣,穿着满是油污的棉布裤子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抱住了他。
“我回来了!”
他也紧紧抱住了我。
“你回来了!”
这个晚上,我的表现确实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包括我自己。学校旁边的小肥羊里,我不但嬉笑连声,还一个一个陪着大家喝酒。我从镜子里看到曾经消瘦苍白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粉红盈盈,我觉得奇怪,以前我喝多少酒,脸色也总是惨白惨白的,越喝越白,如同点过了卤水的豆腐。父亲说喝酒脸白的人身体将来会不好,因为酒精走的是肝脏,危害甚大,而喝酒脸红的人倒好一些,酒精顺着血液走遍全身,走过就散。我不知道他说的有没有道理,但是从来喝酒不上脸的我,今天就像中了桃花的毒。
林枫阳醉醺醺地搂着我的脖子要和我喝交杯酒,我说喝个锤子啊,是爷们,我跟你喝一瓶。说完咕咚咕咚灌下去,林枫阳看得目瞪口呆,说你没事儿吧?张家义在旁边说有个鸡巴事儿,丫的量你还不知道啊!我一口气喝完一瓶后王涔涔又从柯艾手里拿过一杯酒,我笑着说你怎么关心我啊?她端着杯子说这都被你看穿了,太没面子了!“咣”的一声和我碰了杯,当她把手中一杯啤酒喝了下去,在座的男人女人一起热烈鼓掌,接着是一阵响彻屋宇的哄堂大笑。何大班长搂着新女朋友卫玲的肩膀哈哈大笑:“操,长安这小子脱胎换骨了!”
这场酒快结束时候我拿着一杯啤酒说咱们杯中酒吧,这一杯我喝一半。张家义喊,凭什么你丫喝一半?我们都是满着的。我说我先喝了。喝完一半我把剩下一半拿在手里,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把这一半酒缓缓地洒在地上,像插秧一样弯腰认真地洒着,不剩一滴。我再起身,把剩下的空杯子倒扣在桌面上。众人脸上的神采渐渐暗淡下去,喝干各自的酒,喝完也把空杯子扣在桌面上,等着我说话。
我涨着红扑扑的脸喊:“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