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蝴蝶听见(六)

窗台外停着一只蝴蝶,白蝴蝶,和月亮一样皎洁的颜色。我问柯艾,“你看到了吗?多漂亮的蝴蝶。”她愣了几秒,说,“不就是一只蝴蝶嘛。”她打开窗,那蝴蝶扑扇着翅膀就飞了进来。我摸着锁骨,觉得很有趣。

柯艾拨弄着蝴蝶的触角,我说:“蝴蝶都听到咱们的谈话了。”她满不在乎,说:“白长安你以为这世上还有梁山伯和祝英台啊,那早过时了。人家那是千古流芳,我这是遗臭万年。”她说话时挽起了袖子,我看到那道割脉的伤疤像一环水绕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抬头却看见林枫阳站在柯艾后面。他的表情很奇怪,说:“长安,你先走吧,我想和她谈谈。”

柯艾咬着嘴唇,有血渗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林枫阳回来的时候带着那只白蝴蝶:“给你,柯艾说你喜欢蝴蝶。”我接过,那蝴蝶发僵,早已死了。

一段日子后,柯艾发短信约我时,我就看到了一个安静到极点的青衣女子,没错,我第一次叫人女子。

她像个童话里的公主站在我的面前,脸色红润,神采奕奕,从前那种病态美消失得一干二净。从前的她,面色苍白,但现在,她变得这样健康,让我大吃一惊。

我跑下来,她安静地站在哪里,看着我笑,说:“白长安,我要开个小店,开始做生意了。”我刚想开口,就看见赵染走过来,她停下脚步,盯着我看。

柯艾塞给我一包东西,“帮我把这个给林枫阳,帮我说谢谢他。”

她说:“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赵染死活也不肯听我解释,她气鼓鼓地说:“要不就是你变态,要不就是他变态。那样的女人你也来往,你不知道,总有一辆宝马车在学校门口等她。穿得再素净也救不了她。”

我也不知道柯艾为什么让我把一套戴安芬的内衣交给林枫阳。后来林枫阳说上次住院时送她的,想必是不合适吧。他点上一根烟,在那件内衣上烫出一个个小洞,那神态像极了《半支烟》里的谢霆锋。林枫阳忽然说:“其实我早有预感,我就觉得她面熟。”他苦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那是我爸爸啊,跟丫的电影剧情一样。”

对面的男孩很失落,看得出来,他是想来收拾一切的,林枫阳说:“我爸离婚后和我说,我妈肯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与他同甘共苦,自己一定会永远爱她,并且,为她生为她死。可现在不也成了路人?”林枫阳的眼泪就下来了,“那句话我妈没说过,所以她跟一个大学教授去了美国。所以我管不了我爸,我必须让自己解脱出来,”林枫阳说,“我短时间内不想再见到他。”

我想起了一句话,最风光的人也会有最柔软的伤口。

日子就这么晃悠着过去。临近期末考试的一天,我正和赵染在图书馆复习,手机短信来了,何大班长发过来的,叫我快回宿舍。

何大班长精神异常饱满,两眼炯炯有神,胸前的灰色棉T恤上有大片的汗渍,他一边在床边收拾书本,冲我傻笑,嘿嘿,嘿嘿。半分钟以后,何大班长笑够了,笑到下巴累了才停下来。他神秘兮兮地从一本复习资料里拿出一张手抄的试卷,喊着:“你们看看吧,这就是我努力一天的结果,劳动人民的汗水不会白流!”

关于这张试卷,何大班长是这样描述它的来历的: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张卷子有50%的可能会成为明天考试的试卷,这张卷子就是期末考试线性代数之A卷!我今天从早上开始带着书本去高数老师家问问题,给他们家做了一遍清洁,拖地、擦窗、刷厕所……只要是人能干的我都干了。借着高数老师放松警惕下楼买面的功夫,我在他的书包里找到了准备的样卷,我用最快的速度抄了下来,等他回来没多久我就告辞闪人了!”何大班长又是一阵狂笑,“再狡猾的老师也斗不过聪明的学生啊!”

他说完这席话,林枫阳已经从床上蹦到了地上,他把何毅高高抱起:“你他妈真是个天才!”

何大班长把卷子上的题目分成四份:自己一份,林枫阳一份,我一份,康吉拉一份。何毅说:“我们一起做,一会儿把答案汇合一下,明天的考试就有一半把握了。还有,对外千万不要声张,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看着那些铅笔抄下的题目,脑子在被动运转,我在写下答案后心里产生了羞耻的感觉,忽然不想写了,就放下笔,闭上眼睛。

康吉拉忽然说:“我不做这个,你们也不要做了,好不好?”

“赶快写。”何大班长的声音响起。

“我真不想写了,我们这样是作弊,是不真实的。”康吉拉放下笔,走出了宿舍。“傻逼。”何毅瞪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对张家义说:“你替他写吧。”

张家义在何大班长的再三奉劝之下,终于放弃了CS,极不情愿地拿起笔。林枫阳点上根烟,说:“刚才我都想抽那傻逼了,真他妈的不识抬举。”

“咱们可得小心点,别把丫的给得罪了,云南大学出了个马加爵,一把斧子杀了同宿舍的四个人……”何大班长说到这里向外看了看,没人,又说,“这家伙有这个潜力。”张家义听了也害怕了,说:“不会吧,丫看着还不像坏人。”

“那可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康吉拉推门进来,何大班长立刻住了嘴,又埋头算题。康吉拉看到一宿舍的青烟缭绕,皱了皱眉头,没说话直接上床了。

第二天在考场中我相信起码有三个人的心情是无比激动的,何大班长的偷偷抄来的卷子中了头彩,整张考卷与昨天晚上刚刚做完的手抄本如出一辙。我丢掉了已经做好的答案,按部就班地答完考卷。考完试,我回宿舍看到两个人已经乐疯了。何大班长叼着烟,眉飞色舞地给张家义讲述他是如何在半小时之内答完一篇期末考试卷子的详细过程。林枫阳戴着MP3不停摇摆,并频频用颤抖的双手抚摩何大班长的胸部,何大班长则以肘击还之。何大班长在发表完半个小时的演讲后,终于以一句经典的语言结束整个过程:“真他妈的爽!”

还有三门课在等待我们,我一想到这里脑袋又疼了起来,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我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我又梦见了蝴蝶,一群群的白蝴蝶。一睁眼天就是黑的。我对着模糊的天花板缓了三分钟,意识才逐渐清醒,发现自己被汗水浸透了。我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用手背抹掉额头上的汗水。

“白长安,你还没吃饭吧?”我腾地坐了起来,伸头向下看去,康吉拉正靠在张家义的床上,月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和手中把玩的一把银光闪闪的小藏刀。他站了起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康吉拉带我去了学校附近胡同里的一个小酒馆,藏族酒馆。酒馆里面放着悠扬的藏族音乐,藏族歌手用藏语唱着听不懂的歌词。康吉拉和我坐在角落里,他要了藏族的白酒。酒馆里的藏族酒保穿着红袍,冲着康吉拉喊:“康巴!康巴!”

我问康吉拉:“康巴是什么意思?”他哈哈大笑:“白长安,你不知道,康巴汉子是藏族男人中的男人!我就是康巴汉子!”那天晚上康吉拉喝了不少,他说:“白长安,我真他妈的不习惯他们。我可能是不太适应大学的环境,我常常感到压抑,觉得他们的生活和思想与我格格不入,我感到厌恶,不能改变别人只能压抑自己,太累了。”

“也许我会选择离开。”康吉拉说,“因为我无法适应。”

那天晚上我们喝到凌晨一点半,然后我搀扶着康吉拉走到学校门口,两人冒着寒风,坐在马路旁的围墙下,抽了整整一包烟。

冬天的月光变成好多只白蝴蝶,在我们周围飞舞。

它们能听见我们的谈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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