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来临使得西蒙娜的生活可以暂时放松一点。他们家在雷恩街的套房过于狭窄,只看得见屋顶和一小块天空,冬天特别寒冷,但是这套房子带来的约束在假期来临时就烟消云散了。他们全家人都动身去利穆赞,去埃纳斯特·德·波伏娃退隐的梅里尼亚克。早在1914年,他们就不得不放弃坐头等车厢出行了,甚至连二等车厢他们也坐不起,他们出行时总是乘坐三等车厢。在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对于坐二等车厢的旅客来说,坐三等车厢的旅客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而二等车厢的旅客和头等车厢的旅客也没有任何共同之处。在火车站,行李搬运工也不轻易同意为三等车厢的乘客搬运行李。弗朗索瓦丝经常会忍不住对他们大发雷霆,“行李的搬运、托运、看管让我们筋疲力尽”。在车厢的小隔间里,乔治说粗话,催促并辱骂旅客,影射那些经常与之打交道的人们;其他旅客则大声回击他。这种“咄咄逼人的暴露癖”使得西蒙娜局促不安。她盼望火车到达于泽其车站的那一刻;他们将把行李箱装上一辆双轮运货驴车,徒步穿过栗园,到达梅里尼亚克这个由四个农场组成的、沉睡在法国条件最差地区的小村庄。夏天,波伏娃一家又重新成为家族产业的主人。
富足的生活使得弗朗索瓦丝马上就放松了下来,乔治也恢复了他的好脾气。他的哥哥加斯东是梅里尼亚克的产业主,他们全家人都住在这里,但是家里的决策权却在西蒙娜的爷爷手里。这个八十岁的老人乐观随和,从早到晚都哼着小调。他常常是将近中午才从房间出来,看得出来他刚刮过脸,白色的颊髯精心打理过。在西服上装的翻领上挂好荣誉勋章之后他就会开始评论《巴黎回声》一直到开饭。
西蒙娜的贪吃尽人皆知。整个上午,她一边做假期作业,一边嗅着焦糖和肉的香味,这些味道让她十分快活。这里的食物总能让她心满意足:卷心菜烧山鹑、鸡肉香菇馅酥饼、橄榄烧鸭、兔脊肉、馅饼、奶油水果饼、杏仁奶油饼、牛奶鸡蛋烘饼、水果蛋糕和着盘底奏出的《科尔内维尔的钟声》的曲调接连被端了上来。用餐时,大家笑容满面,用夸张的语气说话,有的唱歌,有的相互抢话;回忆、引语、趣事、幽默的玩笑话交织在一起。宴会过后,孩子们可以自由活动:他们探索这个世界,穿过栗子园在田野里奔跑。西蒙娜像松鼠一样把可以藏东西的地方都塞得满满的,这里两个苹果,那里三个苹果。稍后,她就手拿一本书,一边阅读一边嘎吱嘎吱嚼苹果,同时还惦记着下午茶会有的烤面包和巧克力。有时候爷爷会带她出去,教给她各种花、蘑菇、植物和他养在一个大鸟笼里的外国品种小鸟的名字。
他还叫人挖出来一条小河,在上面架了两座桥,通往一个绿色的小岛。人工瀑布落在床一样的睡莲上;一些金鱼在小池塘里游来游去;种有各种稀有植物的花园里,有孔雀在散步。
客厅里有着上面铺有绿色长毛绒的扶手椅和细薄柔软的黄色窗帘。晚上,就在这里,弗朗索瓦丝一边弹奏钢琴一边唱着埃纳斯特喜欢的歌曲,接着大家都跟着她一起附和,然后便上楼睡觉。一阵来回走动的声音过后,这座大房子便陷入了沉寂。
西蒙娜品味着这种奢侈:她有了自己的房间。当她的朋友扎扎请她去瓦雷纳街L.家她的卧室时,她曾经赞叹不已。她曾多次幻想能够有自己单独的空间,在梅里尼亚克,她终于实现了这个梦想。透过窗户,她可以感受到整个世界,夜的气息、桂樱的芬芳、泉水的叮咛、牲畜棚里动物的嘈杂。她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会环游世界,不会留下一个未曾涉足的角落。这种孤独对她来说是一种享受。
艾莲娜姑姑就住在距离此地十公里远的地方,她是乔治的姐姐。她居住的格里耶尔城堡大约建于1870年,是座非常宽敞的宅院。房子里装饰有狩猎用的号角、躯壳里填塞着稻草的动物标本,还有孔雀羽毛。他们通常只使用一个房间,也就是台球室,其他房间则在樟脑丸的气味中沉睡。艾莲娜姑姑有一个名叫玛利亚的厨娘,还有个名叫安娜的女佣,她整天检查她的衣橱。莫里斯姑父常常骑马巡查他的林园。午饭时,他非常精心地准备沙拉,按照传统,这是留给男主人的特权。他们的两个孩子罗贝尔和玛德莱娜在家庭教师的照看下无拘无束地成长着。罗贝尔常常去打猎捕虾。玛德莱娜则是个小说迷,她幻想着惊心动魄的爱情。她可以读任何自己喜欢的书,而西蒙娜所读的书都是经过了严格挑选和审查的,禁止阅读的章节都会用别针夹起来。
波伏娃家每年都会来格里耶尔城堡居住些日子,那里的饭菜非常丰盛。晚上,在桌球厅,艾莲娜姑姑要等到非点灯不可才在桌子上放盏煤油灯。莫里斯姑父和罗贝尔坐在扶手椅上,翻阅着《法国猎人》,等待着睡觉时间的到来。有时候艾莲娜姑姑会弹奏钢琴,唱起1900年的抒情歌曲。这些歌词已经不合时宜,西蒙娜和普佩特却如痴如醉地听着,她们谁也不会表现出一丝厌倦。在利穆赞的两个半月里,孩子们像储藏粮食一样积蓄了大量的健康和欢乐。在那里,她们是自由的,西蒙娜趴着看书写字,普佩特画画。她们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她们都说总有一天自己会成名。她们出去玩遍了荒原、栗子园以及方圆十公里内的田野。她们品尝着灌木丛里的桑葚,嚼着榛子、野草莓、茱萸、苹果,在植物茂盛的小道上擦破了手脚。她们与蜜蜂小鸟为伴,嗅着忍冬和再生草的气味。西蒙娜觉得自己变成了“黑麦骚动的气味,欧石南亲切的气息,变成了中午的酷热和黄昏时的寒战;沉重的我像水蒸气一样在蔚蓝的天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限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