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早期电视剧集的“反面人物”(1)

香港电台电视部制作的《岁月河山》之《我家的女人》、《临歧》之《女人三十三》,以及《屋檐下》系列之《十五十六》和《死结》,是张国荣早期的电视演出,却不约而同都是扮演为世不容或反抗主流社会意识的角色,当中涉及乱伦、通奸、姊弟恋与第三者等“反面”形态。这些被分派的故事人物,都拥有杂而不纯的特性,同被社会道德判定为“偏差”的行为,而当时脸孔仍然稚嫩的张国荣,却以细腻的感情、敏锐的身体语言节奏,揣摩每个人物的内心世界,再以自然的意态具体呈现这些角色的言行举止,尤其是《我家的女人》的演出,更奠立日后《胭脂扣》的人物原型与基调。

《临歧·女人三十三》讲的是忘年恋和姊弟恋,饰演年青作曲家毛毛的张国荣,恋上比自己年长的舞蹈家李珍妮(郑佩佩饰),珍妮被丈夫抛弃,在女人三十的关口上踟蹰不知去向,婚姻的失败导致她对感情不再信任,而面对比自己年纪细小的小弟毛毛,旁人的眼光与非议更令她彷徨退缩,只有毛毛一人义无反顾地力争到底,他甚至坚持相信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定要由自己争取,自己的生活要为自己而不是别人作决定,而世上也没有一项规条命定离婚的女人不能再爱,或有年龄差异的人不能走在一起。这些激烈的对白,出自充满叛逆意味的毛毛身上,不但是对姊弟恋的勇敢宣言,也是对世俗规范的宣战。张国荣这个角色的演出,虽是属于非常态的异质人物,却包含正面肯定的信息,不似得《屋檐下》的人物形像,变成反面教材的示范。

《屋檐下》系列的《十五十六》和《死结》,张国荣担演的都是问题家庭的青年。前者母亲缺席,只有一个未能身教言教的父亲,常常带着子女一起争看色情杂志《花花公子》(Playboy);后者父亲从未现身,只有一个不问缘由、过分溺爱及纵容儿子的母亲,张国荣的角色就这样被编剧编订为反面教材,是用以教导当时时下青年的坏榜样。例如《十五十六》真正的主角其实是由贾思乐饰演的阿忠,他出身草根阶层,家教严谨,性情纯朴,却在青春期对男女爱情迷惘的时候,遇上张国荣饰演的富家子阿Joe,阿Joe的颓废堕落、开放的男女观念与物质主义,险些“污染”了阿忠的清纯,使他走上歧途而不能自拔,最后阿忠的临崖勒马,一方面对比阿Joe行为的黑暗面,一方面也为剧集带来“正确”的道德意识,因为这部由麦继安编导的单元剧,是由香港电台与社会福利署联合制作的,基于“教化”的目的,整个剧情都充满“政治正确”的设定。只是,作为反面教材的阿Joe,由于张国荣跳脱的演出而扭转了原有设定的局面,变成引人入胜的焦点,那种不良少年的举止清脆利落,坐言起行,对比纯朴的阿忠温温吞吞的含糊态度,对生活和感情没有主见和摸不清方向,阿Joe的勇往直前,不标举高蹈姿势,更能吸引观众的视线,相信这是编导和监制始料不及的结果,尤其是剧集的主题信息是“中学生不应谈恋爱”、“青年男女应保持纯洁的友谊关系”,等等,今日看来,更显得迂腐和落后,从而益发彰显了张国荣饰演的“阿Joe”这个反面教材的前卫性。

至于《死结》,却是一部集合情爱、暴力与死亡张力的剧集,片中张国荣饰演的阿Kit横刀夺爱,破坏了Winnie(陈安莹饰)与阿声(严秋华饰)的甜美爱情,最后导致阿声精神失常,暗设杀局,意图同归于尽;故事结束的时候,虽然三人及时获救,却各自承受未能复元的伤害和惩罚。跟《十五十六》一样,《死结》也是当时用以教化社会青年的作品,片中三人都不是良好榜样,他们的故事和下场都是用以警惕人心、移风易俗的;另一方面,剧中被爱情背叛的阿声尽管行为偏激,但出身单亲草根家庭的他仍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相反的,背叛他的女主角,以及介入二人之间的第三者,却彻头彻尾担任了负面角色,尤其是张国荣的阿Kit更绝不讨好,那种恃宠生骄、专横和意气风发,在在对比受害者的沮丧、失落和挫败感,成为负面人物最淋漓的表现,但却又出奇地带动了整个剧集情节与气氛的紧凑性,观众看着他横刀夺爱,也同时逐步走入危机四伏的境地中,因此,他尽管应是剧中备受批判的人物,最后却变成牵引剧情高潮起跌的核心。从这个角度看,便可看出一个演员如何借助个人独有的特质与技艺,改变观众对演出的接收与认受结果。

无论是《女人三十三》,还是《十五十六》和《死结》,张国荣被派演的都属于中产或上层阶级的子弟,享受丰盛的物质,喜欢我行我素,却缺乏完整或温馨的家庭,尤其是《屋檐下》的系列,扮演的更是危害社会秩序或人际关系的堕落青年,象征上层西化、颓靡、沉迷声色的生活形态,反照出七八十年代香港对富裕阶层的定型观念,赞扬从战后奋发而来的普罗大众。张国荣“反面角色”身上的“异质化”,在这些光影里含有折射殖民西化腐败的气息,用以对比华人及草根社群纯朴的风貌,尤其是《十五十六》中张国荣与贾思乐的家居摆设,前者是豪华虚浮的西式,后者却是低下层屋蜗居的俭朴,用以互相比对出身不同的人物教养和道德水平的高低。说实话,若从演员的外形来看,中葡混血的贾思乐应该更能象征殖民西化的痕迹,但这样的角色却落在脸部轮廓充满反叛棱角的张国荣身上,不能不说是一种特意的安排。当然,长得满有贵家子弟骨格的张国荣不可能演出草根人物,但归根究柢,还是因为张的异质风格,更能切合和显现编导心目中对上层西化阶级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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