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低即高：预算与批评取向（8）

后B级片

PostB Pictures

当《死吻》于1955年发行时，整个B级片工业已经消亡，很多支持中等成本惊悚片的制片厂陷入了财政危机。共和与盟艺在中等成本作品和A级片上的表现不佳，156霍华德·休斯正在把雷电华转卖给通用轮胎和橡胶公司（General Tire and Rubber），查理·卓别林（Charles Chaplin）也在脱手自己拥有的联艺公司的四分之一股份。那一年中，最成功的两部主流电影是华纳兄弟的《无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和米高梅的《黑板丛林》（Blackboard Jungle）。同样是在1955年，塞缪尔·Z. 阿考夫（Samuel Z. Arkoff）和詹姆斯·H. 尼科尔森（James H. Nicholson）成立了美国国际影片公司（American International Pictures）。电影公司纷纷发现了青年市场，一个新的放映时代，有时被称为“劣质-剥削”（schlockexploitation）时代，即将开始。

这种转变可以从1955年两部乖戾暴力、挑动情欲的惊悚片中看到——它们都不是针对青少年市场的作品，在票房上的表现也都并不太成功。第一部是《大爵士乐队》，它是盟艺公司出品的一部中等制作，由约瑟夫·H. 刘易斯执导，几个上了年纪的二线明星（康奈尔·王尔德［Cornell Wilde］、理查德·康特［Richard Conte］和布莱恩·唐里维［Brian Donlevy］）出演该片。另一部是《杀手之吻》，是由联艺发行的独立制片，耗资75万美元，由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出演本片的则是寥寥几个无名之辈。刘易斯的那部作品——由约翰·阿尔通拍摄的画面令人印象深刻——因对压抑的、施虐受虐的关系的巧妙处理而在随后获得了邪典（cult）的声誉；然而，它还是残余了向制

片厂电影的倒退，那类东西好莱坞五年前就做过了，这部电影甚至在刚出炉的时候看上去就已经过时了。相比之下，库布里克的惊悚片是创新的、手工制成的，这仿佛是一部元艺术片（protoart film）把自己伪装成类型片，并跨越到剧场放映的最低限度上。

《杀手之吻》无论从它的风格还是制片模式来看（如果不是从它的性政治来看的话），都走在了时代的前面，而《大爵士乐队》则相对落伍。英国批评家克里斯·雨果（Chris Hugo）说，在当代剧院市场的行情下，基本不可能生产一部像刘易斯电影这样的中等预算并广泛发行的作品。根据他的观点，如果这样一部电影想获得成功，就必须是“一部小众的独立电影，它所针对的也是艺术院线”，并且，它必定变得“矫饰，自觉地指涉过去的黑色电影，因为这个‘文化资本’会成为它的卖点”(Cameron, 253)。相比之下，一部像《杀手之吻》这样深奥精妙但不昂贵的作品已拥有许多雨果所描述的品质，并且它的成功也相对容易复制。事实上，马修·查普曼（Matthew Chapman）的《陌生人之吻》（Strangers Kiss，1984），这部有关制作低成本电影的当代低成本电影，将《杀手之吻》中的一些场面稍加伪装后用作它的片中片——由一个叫斯坦利的角色执导。

157库布里克的乖戾故事讲的是一个黑帮分子、一个舞女和一个职业拳击手之间的三角性困扰（sexual obsession），制作于艺术电影市场还未完全开发之时，而这部电影成本如此低廉，以至于几乎没有直录的声音或对话。开场段落中的一些画面借自库布里克早期的纪录短片《搏击之日》（Day of the Fight，1951），后面的一些场面是用一个隐藏的摄影机拍摄，演员们和夜晚时报广场上的人群混在一起。通观整部电影，库布里克运用了1940年代风格的叙述来替代说话，并且经常用过肩镜头(Over The Shoulder Shot）来隐藏嘴唇的运动（他也利用电话来搬演会话，使后期配音变得容易许多）。他的压缩开支有时造成一种抽象或者象征的效果，不禁使人想到先锋电影。电影中段，一个闪回中的闪回让伴舞女郎接替职业拳击手来叙述：不过她的复杂故事只是用芭蕾舞女在黑暗中起舞的画面来表现。

《杀手之吻》中那些予人最深印象的段落采用了纽约学派（The New York School）街头摄影（street photography）的艺术风格——特别是时报广场的那一大段中，158库布里克从主线情节（main action）中抽离出来，表现一对在人行道上欢快起舞的戴着无边高帽的小丑。从另外一个同样重要的角度来讲，本片对低俗小说主题的处理有点顽皮——貌似黑白混血的黑帮分子一边摩挲着他那个贵族气派的金发美女雇员，一边强迫她看电视上的拳击比赛；一群暴徒绑架了这个女子，把她关在格林大街的一个阁楼上，而她却利用她的性魅力逃脱了困境。在某些重要的段落中，库布里克像是在从那些更加昂贵的电影（《灵与欲》、《上海小姐》和《后窗》）中抽取母题，并把所有这些都织进一个精心编排并相当狡黠的施虐受虐幻梦之中。他的手法中最令人不安的含意之一在主角与反角决斗的高潮戏中得到彰显，这场戏在厌女和超现实主义创新上足以和《上海小姐》中的“镜子迷宫”（mirrormaze）相提并论。这场战斗在一个黑暗的阁楼中展开，那里塞满了百货公司女性假体模特，而两个男人开始向对方互扔模特肢体；最后，他们拿起了矛和消防斧，但他们挥舞的动作非常狂野，刺进了那些散落的躯干，砍掉了那些模特的手脚和头颅，把赤裸的女性模特摧毁成一堆碎砾。

在《杀手之吻》发行的前后，艺术黑色电影开始在国际市场上频繁出现。这些有点真实电影（cinemaverité）感觉的手工制作一般是由美国独立电影人或新浪潮的欧洲人导演，他们运用情节剧的成规来达到自己的非常规目的（奥逊·威尔斯在1955年制作了他自己的低

成本惊悚片《阿卡汀先生》［Mr. Arkadin］，不过还是稍稍超前于艺术电影发行系统的建立，否则这部电影可能会取得成功）。早期的最佳代表之一是欧文·勒纳（Irving Lerner）的《契约谋杀》（Murder by Contract，1958），这部电影由卢西恩·巴拉德（Lucian Ballard）掌镜，仅用七天即拍摄完成，深深地影响了马丁·斯科塞斯的《出租车司机》。这是一部有关美国梦的冷面黑色喜剧（deadpan black comedy），多毛的电视演员文斯·爱德华兹(Vince Edwards）领衔出演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为了能在俄亥俄河边上买个房子，他努力“提升”自己。［24］在一些片段中，我们看到面无表情、情绪压抑的杀手在单调的旅馆房间中等候着命令，通过核算银行存折上的余额、做引体向上和俯卧撑来打发时间。在杀了几个人之后（包括原来雇用他的人），他受雇于一个犯罪集团，来到洛杉矶，去刺杀一个即将出庭作证的女证人。他说：“如果我知道这是个女人，我就应该要双倍的钱。我不喜欢女人。杀一个不可靠的人可不那么容易。”他一边筹划着谋杀，一边在马里布游泳，玩迷你高尔夫，当酒店服务员不小心给他递上一杯带着口红印的咖啡时，他冲着这个男孩好一顿大发雷霆。159他还去了一家枪支店，并告诉他的黑帮同伙，这家店疯了，因为他们竟然不向任何普通人出售反坦克武器。而他的同伙辩解道：“枪只卖给一个有执照、有教养的国民。不过你是一个有教养的国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