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儒与近代(2)

 

所谓五伦指君臣、父子、长幼(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道德伦理。他认为除朋友之间的伦理有可取之处外,其余都应抛弃。因为无论君臣、父子、兄弟、夫妇,都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之上。现在夫妇之间基本实现了平等,但是在 19世纪末时,还存在着尊卑关系,唯有朋友之间的关系最为完美,体现出自主平等的精神。谭嗣同称宇宙的根本原理为“以太”( ether),他认为所谓的以太便浓缩于朋友之道中,并且组织了“学会”。他认为通过“学会”可以使成千上万的人结为朋友,其目的便在于对中国施行改革。这便是他所认为的“仁”。 “仁”是儒学德目中的主要内容。

谭嗣同希望针对“仁”进行改革。他所提倡的“仁”与“侠义”相似,较为接近墨子的思想。总之,这种思想是与儒教相对立的。抛弃其他四种伦理,对当时的人们而言是不可思议的。

谭嗣同将《仁学》的原稿交付于梁启超。后来,梁启超在流亡中将原稿带到了日本,并在日本发行。当时谭嗣同已被处死,但是他位居高官的父亲和家族仍在中国,因此不能用他的名字来发表《仁学》这样的危险文章。于是便署名为“台湾人所著”——即指台湾人所著之书。根据甲午中日战争所签订的和约规定,台湾已被割让给日本,清政府无权干涉台湾居民的活动。

反儒之人被称为乱臣贼子,况且谭嗣同还实际参加了改革运动,因此被处刑。为了躲避追捕,谭嗣同与梁启超、康有为一起逃往日本使馆。外国使馆拥有治外法权,因此可以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并且他们还可以寻找机会逃往国外。但是谭嗣逃到日本使馆,并不是为了避难保命,而是为了将自己的著作原稿交予梁启超,自己牺牲无所谓,但是希望自己的著作能够流传于后世。他将著作委托给梁启超后便准备离开,众人都制止他,如果出去的话,一定会被捕处死。他却说:“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出去后,被捕,七日后被处死。

这是典型的“侠义”行为,也是反儒的。但是在儒教中也包含着侠义的成分。《论语·为政》有载:“见义不为,无勇也。”

虽然说谭嗣同是反儒的,但是从儒家本来的立场来看,其实是对被体制收编后歪曲的儒教的批判。李卓吾虽然被视为阳明学“左派”,但是就其本质而言,仍是儒者。

改革运动的领导者康有为也是位儒者。关于《孔子改制考》,前面曾有过论述,实际上是一种自儒教内部对儒教进行的批判。他们的改革运动以日本的明治维新为模型,提出了君主立宪制。实际上,谭嗣同超越了君主立宪制,他希望可以通过学会发展民主政治,单纯就改革而言与康有为意见一致,但是本质上却有差别。康有为的主张具有局限性,最后甚至出现了倒退,将五伦中的“君臣”关系放在了首位。

然而,儒教中也并不是观点一致,尤其是孟子,对君臣关系并不重视。他主张,民为首要,社稷其次,最后才是君主。

严复曾就读于福州船政学堂,后留学英国,他称:自秦始皇起,中国的君主就是大强盗,国民才是天下真正的君主。令人费解的是,他虽持有过激的言论,但是在辛亥革命取得胜利、建立共和制政体后,开始变得保守,并成为五四运动的反对者,曾经论客的影子不复存在。

脱亚论

说起日本反儒运动的主角,自然非福泽谕吉(1835—1901)莫属了。他于 1885年提出了“脱亚论”,主张同亚洲的各后进国断绝往来,与文明诸国结成友好,所谓的后进国便是指“支韩”。当时的支那和朝鲜,都是处于现在呈现出繁荣景象的“儒教圈”内。他指出:“其对古风旧观依恋之情,千百年来未变。”

——如果在文明日新月异的交锋场上论及教育之事,就要谈到儒教主义。学校的教旨号称“仁义礼智”,只不过是彻头彻尾的虚饰外表的东西。实际上岂止是没有真理原则的知识和见识,宛如一个毫无道德廉耻却还傲然不知自省的人。

福泽谕吉对儒教保持了一贯的猛烈批判姿态。明治政府在革新的五项条御誓文中写道:“打破以往陋习,以天地公道为基准。”从而掀起了破除儒教、佛教、旧习的浪潮。尤其对佛教实行的“废佛毁释”行动过激,导致对许多珍贵文化财产的严重破坏。然而,时隔不久,明治政府又开始了复活儒教活动。西南战争结束后,明治十四年( 1881),明治政府重新考虑根据儒教制定秩序,并发布了《教育敕语》:

孝敬父母、团结兄弟、夫妻和睦、相信朋友。

其中提到了四伦。君臣之伦放在开篇之处,“克忠克孝”,“一旦缓急,则义勇奉公,以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就德目而言,重视君臣之忠义是儒教的重要思想。对于儒教的复兴,福泽谕吉提出异议,保持了他一贯的立场,他认为这是明治政府的倒退行为。 

1911年,中国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虽然取得了一定程度的胜利,但是孙文担任临时大总统的时间极其短暂,被迫让位于更具实力的袁世凯。袁世凯是清朝末期的总理大臣,手握兵权,国家政体虽为共和,但袁却将其视为自己的政治财产,称帝的野心蠢蠢欲动,私下着手复辟运动。他召集了许多支持自己的人,成立了“筹安会”,让美国和日本学者用研究证明,相对于共和制,中国更适合帝制。因为那些所谓的学者都是他“雇”来的,所以得出的结论自然是他所期望的。

袁世凯致力于儒教振兴、“尊孔运动”等。连称秦始皇后的历代皇帝为大盗的严复,也发起了“孔教会”。

当时从日本回国的鲁迅,在北京教育部任职。他在日记中写到,政府机关通知 9月28日去孔子庙参加跪拜仪式。相传当日是孔子的诞辰。因为有通知下达,所以鲁迅便不得不前往。但是到了那里发现,所到之人不过三四十。教育部和下属学校的职员至少上千,可是前来参拜的人却只有三四十人,鲁迅在日记中描写那些人:“或跪或立,或旁立而笑。”有的人站着参拜,也有人靠在墙边只是观看,鲁迅便是观看者之一。

鲁迅在清朝时期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高校校长嘉纳治五郎所创办的留学生弘文学院。鲁迅在那里学习两年日语后,升入高级学校。初到日本,鲁迅一行人由日本老师带领着前往汤岛圣堂。日本老师觉得那里设有孔庙,中国留学生一定会觉得亲切,欣然参拜。然而鲁迅却对此毫无兴趣,他在日记中写道:“正因为绝望于孔夫子,所以到日本来的,那还拜什么?”日本人认为这是善意之举。孔子是中国的圣人,如果知道日本也有参拜的庙堂,那么一定会欣然前往,于是便带他们前去。然而,革命的留学生大多是出于对孔子的反对才来到日本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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