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儒之变貌(10)

 

中体西用之说

三国时期,中国一分为三,其中之一的魏后为晋所取代,统一了天下。然而晋的统治也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败落了。由于晋王朝内部皇族纷争,国力消耗殆尽,从而招致了北方民族的南下。 316年晋灭,皇族中的一人逃往南方,在南京建立政权,史称东晋。以位于黄河和长江之间的淮河为界限,中国出现了长期的南北分裂对峙局面。北方又分为五胡十六国,众多民族轮番上阵,建立短命政权,最后统一北方的是北魏王朝。南方有六朝,都是以南京为舞台,上演了几个短命王朝的兴衰史。最终实现南北大一统的是北方的隋朝。自 589年算起,南北分裂的状态一直持续了 270多年。

在南北朝时期,北魏虽然实行了同化政策,但是当时正统文明却是在南方。“不能落后于南方”——在这种意识下,北方不断努力。然而在“国史案”中,北方的中华思想暴露无遗。综合来看,可以说北方文化追上了南方,尤其在种类上,甚至超过了南方。

我们在《唐诗选》诗集中,读到过许多唐代优美的诗作。《唐诗选》中收录了一百二十八位诗人的作品,我对这一百二十八位诗人按照出身做了分类,除数人出身不明外,以南北朝时代的边境来划分,其中北方占一百多人,南方不过十余人。而在南北朝时代,几乎所有的文人都是南方人,如王羲之、陶渊明、谢灵运、沈约,等等。文人庾信作为使节被南朝梁派往北周,后来被扣押,并在北周任职。北方一直处于文人匮乏的状态中。

然而到了唐朝,从《唐诗选》便可看出当时情况已经完全出现了逆转。

中华思想在同一个舞台上,以文明史观为中心,发挥了积极作用。然而当与另一种“文化”碰撞时,便会出现大混乱。鸦片战争(1840—1842)的战败,就表明了欧洲文明以更加绚丽的姿态胜出。

鸦片战争之前,中华思想便以一种滑稽的形态存在。所谓滑稽,是指它对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因为相信自己是第一,所以对其他漠不关心。即便是在贸易方面,也不愿站在互惠互利的立场之上。当英国使节马戛尔尼前来商议通商事宜时,当时在位的乾隆皇帝向英国国王乔治三世( 1760— 1820年在位)回复敕谕,内容如下:

——天朝物产丰盈,无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货物以通无有。

意思是说,我们不需要外国之物,天朝不过是为了“加惠远人,抚育四夷之道”,才答应与周边通商的。

马戛尔尼在热河会见乾隆皇帝时是1793年。从鸦片战争的失败中便可看出当时对方是如何的发达。更能通过事实证明的是

——船坚炮利。

英国的军舰坚固,大炮精准度高,这都是清王朝所远不能及的。

瓦斯科·达·伽马(1469?—1524)和哥伦布(1446?—1506)乘载重量不过二百吨的船只航海之前,明朝郑和便集七八千吨的巨轮航行至非洲。火药原本也是由中国发明的。这些中国所不及的船坚炮利,并非中国创造不出。鸦片战争后,清政府为了学习西洋技术,发起了“洋务运动”。原称之“夷务”,由于外国人对此多有微词,后来便改为了“洋”字。

洋务运动的倡导者是曾国藩、李鸿章和张之洞( 1837—1909)等政府高官。他们都是接受过古典教育,并是在科举中及第的进士。他们所学的是中国学,即儒学,并将此作为根本的信念从未动摇过。

——子曰:朝闻道,夕可死。

这是《论语·里仁篇》中的名句。《易经》中载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西学——西洋技术是器,中学是道。因此,形而上之“道”是根本,形而下之“器”是末。“道先器后论”——这便是这些精英们认为在接受西学时应当遵循的原则。

洋务运动兴盛之际,曾向国外派出众多留学生。清政府还为这些公费留学生专门派遣了一些教授儒教的老师。作为李鸿章智囊团成员之一的冯桂芬( 1809—1874)便发表了“以中国之伦常名教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之论。所谓“伦常名教”便是指儒教。

日本也曾有一段时期,号召精英们成为“和魂洋才”。西洋的技术才能是必需的,但是不能为学技术而放弃大和之魂。类似的词语还有“士魂商才”。

和先前所提到的“道先器后”相似的还有另一种说法——“中体西用”,意思是以中国为根本,把西洋之物当作“用”、“器”。根本为首要,无论“用”、“器”如何优秀,如果失去了根本便毫无意义。

《论语·为政》中的名句:

——君子不器。

器即用,指技术。器和用合在一起,在日语中有“あの人は器用だ”(意思是:那个人手很巧)的用法,汉语中“器用”一词表示用途作用,也是有用之才的意思。所谓有用,专指技术方面。朱子学中,称现实中的物象为“器”,称其根本为“道”。现实的物象为末,虽然有用,但却不是根本。

或许会有人产生疑问:“射”和“御”难道不是技术吗?这两项技术和礼、乐综合在一起,方为君子之教养。单论射和御,不过是器而已。只擅长绘画的人还是被贬称为“画工”。

相比于器和用,儒教更重视“道”和“体”。诸子百家时代,儒家不过是诸多思想流派之一,当时的儒家确实较为出色。然而一旦取得了国教性地位,成为维护王朝秩序的“御用”思想后,儒教便将其他思想视为异端进行镇压。两千多年以来,对于中国人而言,儒教已成为绝对的思想,因此当西方的科学技术进入时,也只是被当作“器”、“用”而已。

清末驻英兼驻法公使郭嵩焘(1818—1891)归国后,发表了《使西纪程》。他在书中提到:

西洋立国二千年,政教修明,俱有本末。

引起了轩然大波。

该著作发行于 1878年,也就是日本明治十二年。在儒教看来,西洋只有器,即所谓的“末”,并无“本”。因此,保持中国之“本”,以西方之“末”为补充,便是当时进步人士的观点。郭嵩焘提出,西洋“本”、“末”皆有,这种观点很快便遭到了抵制,《使西纪程》也被停止发行。

西洋在技术上发达,但是思想文化制度上仍是中国居上——在当时这种强烈中华思想不容侵犯,无人敢质疑。因此郭嵩焘的思想被认为是极为荒唐的,遭到了一片责难。他在《使西纪程》中提到,西方的富强不仅仅是由于其技术的发达,而且作为其根源的思想、文化、制度也都是极为优秀的,尽管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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