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才多艺
“吾执御矣”是孔子对其门弟子所说的话。弟子、门人这两种说法在《论语》中曾多次出现,而门弟子只出现过两次。《论语 ·泰伯》中描写曾子(孔子的弟子。相传是《孝经》的作者)临终之时,出现了“召门弟子曰”。临终时召来之人,必定是弟子中最可信赖之人,甚至可以称为亲人。对于亲近之人,开“吾执御矣”此类玩笑自然无妨。关于“达巷党人”,日本的荻生徂徕( 1666—1728)认为这是一个姓为“达巷”,名为“党人”的人,虽然意思上解释不通,但读法却没问题,如同贝塚茂树作出“有朋,自远方前来比较”的解释一样,读法有多种,这就是汉文的宿命。
或许是由于说话对象是亲近之人,所以孔子的言语便略随便了些,但是对六艺区别对待,却是儒家无法摆脱的症结。所谓的症结,就是对专项人才的歧视。
开卷第一页显示出了对“学”重视,这无可厚非。儒教圈内之所以会出现经济的迅速发展,重视“学问”起到了关键作用。然而,在提倡“学问至上”的同时,也受到了这种思想的限制,对待专项人才——也可以说是技术者或手艺人——不重视,重心都偏向了“学问”。
《论语 ·阳货》中有孔子教训弟子仲由(子路)的一段文字,其中列举了六言(仁、知、信、直、勇、刚)的利弊。这六项本是好的德目,但若不与学问相结合修炼的话,便会招致损害:
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
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
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具备仁、知、信、直、勇、刚六德目,却不好学问,那么便会导致愚、荡、贼、绞、乱、狂六弊害。
“愚”指被人愚弄;“荡”指脱离现实,行为放荡;“贼”指过度信任对方而被人利用;“绞”指说话尖刻;“乱”指无秩序;“狂”指狂妄自大。无论喜好哪种德目,如果不好学问的话都将招致祸害。这便是学问至上主义的过剩表现。仲由是孔子弟子中性情最为粗狂朴实之人,因此孔子对其教诲时使用了相当严厉的词汇。
然而对于该篇所提到的“六言六弊”,自古就有许多争议。虽说是出现在“子曰”之后,但内容却与孔子平日所言不甚相似。之前的“吾执御矣”之类听起来似乎更为真实。并且,此处的六言六弊过于工整,虽说条理清晰,但与《论语》中孔子其他言论相比,缺乏生动。朱子在新注中提到“前后文体大不相似”,伊藤仁斋( 1627—1705)的观点更为鲜明,他认为孔子不是言语工整之人。
这并不意味着这段文字违背了孔子的本意,相反,学问至上主义恰恰体现了孔子的观点,只是表现形式过于工整罢了。也有人认为,孔子死后,其门人弟子尽量将孔子原话真实再现,然而也有一些内容并非是孔子的原话,只是对孔子的观点进行了总结,因此表现出来就会显得较为工整和教条化了。
如果不结合学问进行修炼上述的六项德目,就会招致祸害。要控制勇、直、刚,除了学问别无他途,自制力只有通过学问才能培养出来。
例如在美术和音乐领域,艺术家们除了需要具备天分外,还需要借助于“学问”,才能将其天分发挥出来。这就充分体现了学问至上主义。与其说是看漏了其他的才能,不如说是儒家根本无心顾及其他才能。因此这样的观点导致儒家备受争议。
诚然,在近代化发展过程中,儒家对学问的推崇发挥了正面作用,但是在对专项人才——技术者所表现出的歧视,则是极为消极和落后的。
绘画界权威长尾雨山( 1864—1942)曾执教于美术学校和东大,并在上海商务印书馆从事编译工作。昭和七年( 1932)八月,长尾雨山在京都博物馆作了《关于支那南画》的讲演,其中讲述了一段令他感受颇深的经历:
……我在支那时,从事文学及其他学问的研究,受到了诸多前辈的亲切接待。每月和他们聚在一起作诗。有一次举办诗会,那天恰逢苏东坡诞辰,于是有人提议画一幅东坡像,然后大家边看画边作诗,这样会增加几分情趣。当时擅于作画的吴昌硕虽然也在场,但他却不擅长画人物像,于是召来了另外一人。该人在日本也是位颇有名气的画家,在此就不提及他的姓名了。此人在学问方面造诣不深。等他到后,拜托他作一幅东坡画像,他答应后马上洗笔作画,不多时,一幅栩栩如生的东坡画像便完成了。当时诗会上,有丰盛的美味佳肴,而且马上就要开宴了,按常理应邀请他一起参加,以表达感谢。但是,即便是在绘画方面造诣很深的他,也只被当作个画工,连一杯酒都没有请他品尝,便让他离开了。在当时的交际中,对学者和没有学问的人的区别对待,表现得极为露骨。古往今来的史书中登场人物数不胜数,然而未被载入史册的艺术家又会有多少呢?……(中略)……由此可见,在支那,学问极受推崇,如果人格的陶冶不能以艺术形式呈现出来,便不能被称之尊贵。这也有一定道理,虽然艺术是艺术,学问是学问,但是两者却分不开……
这是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文人作画,往往被给予极高的评价,这样的人被称为“画家”。而像被请去为苏东坡作画的人则被称为“画工”,层次要比“画家”低等。画工只会画画,而画家则既是文人,又是官僚或地方豪绅,或是具备其他才能。古时称这样的人为六艺全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