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破解《舆地图》的“密码”

罗洪先是16世纪中期一位知名的地理学家和地图学家。为了绘制一幅世界地图,他花费了三年时间最终找到了朱思本的《舆地图》。基于《舆地图》,罗洪先绘制出一幅名为《广舆图》的地图集。

罗洪先得到朱思本《舆地图》之后,对朱思本的绘图方式大加赞赏。他在《广舆图》的序言中说道:“其所为画方之法,则巧思者不逮也。”古语中的“画方”有两种含义,一是画方形,二是绘制地图。《淮南子·本经训》曰:“戴圆履方。”此句中的“方”字就是指大地。罗洪先所说的“其所为画方之法”,是指朱思本绘制地图的方法。从罗洪先的赞赏之中,我看出了一系列问题:为什么罗洪先对《舆地图》的绘图方式大加赞赏?为什么罗洪先认为即使那些“巧思者”也想象不出这种绘图方式呢?什么形式对元朝人而言是一种非常新颖的地图绘制方式呢?罗洪先的赞赏之中是不是隐藏着一个尚未被人发觉的史实呢?

在《广舆图》的序言中,罗洪先不仅对《舆地图》的绘图方式大加称赞,他还对《舆地图》的形状作了一番描述。由于罗洪先是一位杰出的历史人物,并且他的《广舆图》在中国地图史学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许多历史教科书将罗洪先对《舆地图》的评论收录为经典之语。我们知道,古人的文章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近现代人正确理解古文时可以对古文加注标点符号,学术界将此称之为“断句”。对罗洪先关于《舆地图》的描述,所有历史教科书都断句为:

其图有计里画方之法,而形实自是可据,从而分合,东西相侔,不至背舛。

按照此断句方法,无论怎样研读都无法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似乎罗洪先给后人留下一段令人费解的《舆地图》密码。我试图从教科书中寻找答案。但是,令我感到沮丧的是,所有教科书仅仅将此段文字转录下来,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好像教科书的编撰者们都在《舆地图》密码面前感到束手无策。到底是罗洪先用词不当,造成词不达意?还是史学家们断句不妥,致使无法对此段古文做出合理的解释呢?

古汉语中的“而”字有多种用法。在罗洪先对《舆地图》的描述中,该字作为语气词,表示出转折的语气。仔细分析此描述的句式,前半句所说的“计里画方”之法是古代地图学家常用的方格网绘图法,句中“而”字作为转折语气,暗示出后面半句所述的方法是一种常人想象不到的地图绘制法。正如罗洪先所说,此种绘图法即使那些“巧思者”也想象不出来。但是,这种绘图法又是什么样子呢?“形实自是可据”究竟应该做如何解释?“从而分合”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形状的地图可以“分合”?并且,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使地图“东西相侔”呢?

文字的正确释义是对古文恰当断句的前提。在破解《舆地图》密码之前,我必须弄明白主要文字的正确释义。

古语中“形”字通常指形状。按照古代汉语的语法习惯,“形”字后面的两个字应该描述出具体的形状。因此,破解《舆地图》密码的关键是句中“形”字之后的“实自”二字。我试图从古汉语字典中查找到“实自”的含义,但各种各样的古汉语字典都没有记载“实自”这一词组。我猜想,“实自”或许是一种不常见的专用术语。然而,在浩瀚的古籍中查找这一专用术语的含义,简直就如同海里捞针。我似乎感觉到,破解《舆地图》密码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使命。

在绝境之中,我想到了百度网。百度是一家知名的中文搜索网站,我经常在这家网站上查询资料、搜索信息。我将“实自”这两个字输入搜索框之后,电脑屏幕上立即显示出十几个载有“实自”词组的网页。真是出人意料,“实自”一词竟然是佛教经文中的一个专用词汇。佛经中有“三性”术语,《摄大乘论释四十八卷》载:“三种自性,一依他起自性,二遍计所执自性,三圆成实自性。”可见,佛教中“三性”之一即是“圆成实自性”。唐玄奘于贞观二十二年(648)翻译的《瑜伽师地论》经文第七十三卷中载:“云何圆成实自性?谓诸法真如……”《摄大乘论释四十八卷》也载:“圆成实相即是圆成实自性。”佛界中的圆是立体的球形,而不是指平面的圆圈。佛经之所以将立体形状的圆描述为具有“实自性”,其原因是为了将佛界中立体的圆与世俗中的平面圆圈相区分。

破解“实自”的词义之后,查找句中其他文字的含义变成易如反掌。根据古汉语字典的解释,罗洪先对《舆地图》描述中其他主要文字的释义为:“是”字在古文中可用作指示代词,即“这个”或“这样”之意;“可”字具有“正中”或“正当”的含义,刘禹锡在《生公讲堂》一诗中写道“一方明月可中庭”;“从”字在此发音为zòng(纵),意为南北方向,《诗经·齐风·南山》中有“芝麻如之何,衡从其亩”的记载;“合”字为“和谐”或“平均”之意,《诗经·小雅·棠棣》曰“妻子好合,如鼓琴瑟”;“侔”字是指“相等”;“舛”字的意思为“交互”、“交错”、“相矛盾”或“谬误”。

正确理解主要文字的释义之后,古文断句不再是件难事。罗洪先对《舆地图》的描述应断句为:

其图有计里画方之法,而形实自,是可据从而分,合东西相侔,不至背舛。

此句描述的含义是:《舆地图》采用了计里画方之法,以圆球形状,在正中之处,依南北方向,将圆球分为东西相互对等、和谐的两个圆形,从而避免圆球正反两面相互交错造成的谬误。非常明显,朱思本《舆地图》是一幅东、西半球世界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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