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一针见血,直指关键,而陆天恩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陆天恩逃开了他的目光,轻摇了一下头以后,低下头去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嘴里发出含糊而断续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荣安看着他,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转念一想,陆天恩是个心性天真单纯的少年,而且从小在家里的过度呵护下长大,没有经历过任何的风浪,不知道世事人情的艰难,更不知道辛苦与痛苦为何物。一下子要他面对现实,处理这种难以理清的事,确实难以承受;因此,他改以安慰的方式对待。他伸手拍拍陆天恩的背,很温和地说话:
“不要紧的……这两天,您仔细想一想……”
他挣扎了一下,眼角轻轻一抽,但是仍很困难地提出建议。
“或许……您可以和我一样,当水姑娘是朋友,纯粹欣赏她的才艺……”
陆天恩没有抬起头来,但回以带着哽咽的声音,而且到半途就变成了呜咽。
“啊……不……我喜欢她……我要娶她……灵芝是老太太要娶的……真的,你要知道,表妹就是表妹,我也喜欢灵芝,可是,她就是表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做妻子……那是老太太的意思……”
他明白说出了与水飘萍的恋情,而又哭得像个小孩,虽然说出来的话有点荒唐,但荣安却完全理解,也因而感到怅惘,没办法说话。原先在拍他背脊的手便顿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喃喃自语:
“这难道是造化弄人?”
非常无奈,但,问题不能解决,他不得不把眼下最严重的情况说给陆天恩,于是,他停顿着,耐心地等候陆天恩哭够了,抬起头来拭净了泪痕,再继续进言:
“您的婚事已不可能改变,要尽力解决的是关于水姑娘——唉!两情相悦,固然是美事,但是,处在您这样的状态……吴妈对我说,水姑娘从小心细身弱,遇上心里喜欢或悲伤的事都会闹一场病——所以,我推想,她既与您结了情缘,今天的这场病便事出有因;我也更加忧虑,如果她知道了您即将成亲,恐怕……恐怕,病得更重!”
他尽量选用温和的措词,以温和的语气和态度作出提醒,而目的还是促使陆天恩面对现实,解决难题:
“小叔,这……非同小可,您得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也许是哭过之后神志如雨洗后般的多了三分清明,陆天恩把他的话都听清楚了,也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困境,他没有再哭,而紧皱着眉头,慢慢地低头,目光朝向灰黑的地面。过后,他蒙住自己的脸,很困难地挣扎出一个沙哑而模糊的语音:
“我……我想不出来……”
荣安看着他,心里不自觉地倒抽一口冷气,很想再补充,一定得拿出办法来,但是再看他一眼,自己就打住了。
他明白了,这是陆天恩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难题,而且是不能让祖母和父母知道、替他解决的难题。他明白了,陆天恩自己确实没有能力解决!
随即,他的心情也陷入了泥泞中,替陆天恩感到进退两难,而且心急如焚,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婚期是三月十五,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他很想帮助陆天恩,也帮助水飘萍,怎奈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急得他心里团团转,额上冒了汗,而竟不自觉地模仿了陆天恩的动作——举起双手蒙住自己的脸。
小有不同的是,蒙脸之后,他的双手不停地摩擦脸颊,像在极力逼迫自己想出办法来。
- [ 10 ] -
时近三月,气候渐趋温暖,日丽于天,阳光普照,已将近完工的陆府云锦楼沐浴在璀璨的阳光中,像是在尽力展现这幢建筑的最后一道繁华似的映出金红色的反光来,一如陆老太太。
她的情绪非常高昂,人浸在璀璨的阳光里,脸上映出金红色的光。从怡福居到云锦楼,路走得健步如飞而不嘘不喘,也不需要彩虹、晚霞搀扶;反而是跟在她身后的陆夫人,走得急了,心跳加快,额上沁汗。
一行人走近云锦楼,正在里面监工的大顺急忙出迎,恭敬地招呼:
“老太太——太太——”
陆老太太不停步,直走进门,一面垂问。
“做到什么地步了?”
“有劳老太太亲自来看,目前,都很顺利,一定能够如期完工!”
现场有点乱,工匠们还在忙,大顺详加说明。
“老太太请看——这门、窗、楼梯,全换新——也都做好了,只差再上两层漆;墙面也是,只待最后一道粉刷,完工后,前院里种上牡丹、芍药。”
陆老太太顺着他的手指所到的方位仔细注视,一点小地方都不忽略,看到门窗上的“祥云献瑞”雕花图案也特意多看了几眼,然后略点了一下头。
大顺立刻补充说明:
“这是京里最好的木工师傅做的,样式按照原来有的,做得又更讲究些。这款‘祥云献瑞’既是师傅最拿手的,也最合喜庆的意思!”
陆正波的“简约”只是原则,实际办喜事的方式还是得顾着老太太一贯的行事风格,大处小处都要一丝不苟地尽善尽美。这一回,她对大顺的执行感到满意:
“很好——这些,都要特别讲究!”
她把头转向陆夫人。
“咱们家就只有天恩一个孩子,这该是我有生之年,最后一次办喜事了!”
她像是随口吐露心中的感慨,因而神情极为自然;但是听在陆夫人耳里,却不免心中一惊,一顿之后立刻想出话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