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去了一趟南区最东边的那所小学,丹绪和基摩都从那里毕业。
虽然都在同一个地区,但与位于最西边的我所毕业的学校比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商店街较近的关系,即便学校宿舍很新,运动场都因此窄到只有一半大小而已。
现在操场还开了一间男女混合的足球教室,小学生们很克难地跑来跑去,周围还有家属们热情地帮忙。
我和丹绪穿着丹宁布短裤搭配短袖T恤,再加上微薄的运动外套,从操场边的后门进去,一边装作在帮踢足球的人,一边靠近学校宿舍。
因为足球教室的小朋友们或家长会用到洗手间,所以学校宿舍是开放的。我们在进入学校宿舍前回头一看,发现基摩站在校门外,不安地往这里看。对他点了头之后,趁着家长们正在高声欢呼,我们进入了宿舍。
在毕业生丹绪的带领下沿着走廊前进,穿过三层楼的学校宿舍之后,眼前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大家都称它为第二宿舍,这里有图书室、视听教室、理科实验室、制图室、音乐教室等,都是专门用来上特别课程的教室。
我们在第二宿舍的玄关处屏息以待。等到没有任何人出入时,我们一边注意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进入一楼北侧最角落的理科实验室。
据说这里大多是两个班级合在一起上课,所以比起一般的教室还要大一倍。为了让整个班都能做实验,教室里摆了四列各三张可容纳六人的大桌子,现在椅子都倒放在桌上。
屋内有很多窗户,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室内整个明亮起来。
“果然还是有点恐怖(utorusya)呀!”丹绪一边用双手摸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用冲绳话说很恐怖。
我就用福冈话回她:“加油!赶快想个办法吧!”
我们都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拿出绷带,分成两边。
讲台上摆了一座试管架,架上放着一支没装水的试管,里面插着一朵干枯的野菊花。我就拿出绷带缠住试管,也把野菊花的茎缠起来。回头一看,把黑板擦也缠了起来。我又走向清洗实验用具的清洗台,把五个水龙头全部缠起来,绷带尾端的部分还故意放得很长。然后还开了一支水龙头,试着让水流出来。绷带的尾端就被拉进水流,看起来好像是白色的水从水龙头流出来。
丹绪用绷带尾端绑住倒放在桌上的椅子其中一只脚,然后又绕着其他椅子整个套在一起,绕了桌子一圈,再绕回最初椅子的那只脚,然后绑上另一端。因为这需要相当长的长度,所以一卷绷带马上就用完了,之后她就陆续地拿出绷带,对每张桌子的椅子作一次包扎动作。
包扎作业完成之后,我们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缠,结果我们的目光停在后面的墙角。我们发现有个用深蓝色的布盖住的东西被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我们胆战心惊地走近,把布掀开。霎那间,我们吓得差点窒息,不过看到对方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和丹绪对看后不禁笑了出来。
帮基摩完成包扎作业之后,我们就用照相手机把教室内的模样拍下来,然后再把照片传给在校门外等我们的基摩。
“基本上我们已经都包扎好了,如果你能来的话就来看一看吧!”
我们只有激励他过来,并没有去外面接他,因为我们不能强迫他。
我们靠在教室内的墙壁,静静地坐着等他来。不过我们考虑到可能会有职员来巡视,所以决定如果等了三十分钟他还是没来的话,就打算把绷带拆掉回家。
三十分钟一到,我们只好叹息地说:“没办法了。”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我们悄悄地把门打开,从门缝看到基摩低着头站在外面。
我们其实也能稍微理解,要进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们把门打开,走到走廊,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丹绪就邀他说:“进来吧!”
我们可以感受到基摩全身颤抖不已。好不容易走进门的内侧,他停住脚步。
我们也能感受到他无法再走进去的意向。他还没办法抬起头来,所以我劝他:“先深呼吸一下吧!”
基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头也抬了起来。然后看着桌子上所有被绷带缠住的椅子,再看着被绷带层层缠住的水龙头,最后把目光移向讲台上的试管及黑板擦。
那是在他五年级时候的事了。有一位理科的男老师要他帮忙准备实验用的东西,当时很喜欢实验的他,对于被老师选中这件事引以为傲,下课后就去了理科教室。老师叫他清洗试管,当他按照吩咐要洗的时候,没想到老师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虽然受到惊吓,但又怕把试管弄倒在地上,所以当下无法抵抗。老师将手放进他的裤子里,开始玩弄他的重要部位。
他很害怕,但又没办法叫出声音。水又冰冷,手上握的试管又快要破掉,当时只注意要集中精神。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把试管给握碎了,教室内响起了玻璃碎掉的声音。突然间,他被释放开来。被骂了一句“你这混蛋”之后,他的手被迫打开。幸好只是擦伤,然后老师还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说:
“都是因为你的失误才把试管弄破、割到手。这试管是很贵的,要赔偿一笔可观的金额。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了吗?”
于是基摩再也不敢踏入理科教室一步,只要有理科的课就会肚子痛,然后在保健室休息。那个怪怪的老师,隔年就被调到别的学校了。尽管如此,基摩还是不敢再走进理科教室。所以念国中的时候,理科的课业都赶不上进度,也放弃了念升学高中,最后才选择现在的商业高中。而且,听说理科方面的课也都还是翘课。
另外,还听说他父母因为经营理发店而每天忙碌,两个哥哥因为都学过柔道及空手道,总会欺负弱小的他。他还提到在家里常被欺负都不为人知,自己一直都是忍气吞声不敢说出来,有时候一回想起来都会有寻死念头,或是去学校报仇,心中满是恐怖的幻想。
不过通过和丹绪的信件得知,受过伤的地点如果用绷带包扎,心情或许能平缓许多,他因而感到心动。他坦诚自己喜欢男生的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时所发生的事而感到苦恼。为了使真相大白,希望能帮他缠上绷带。听了他这一番话,我回答他说虽然那个老师是犯罪者,但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也想起了和布莉格的一些事,总之我们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才会答应去理科教室帮他缠上绷带。
基摩沉默不语,只是到处看着教室,而且好像也发现讲台上的试管。丹绪提心吊胆地问他:“感觉如何?”
这些包扎对于他所受的重伤究竟是否有效,我们也感到很不安。
基摩慢慢靠近讲台,拿起试管,用手指头触碰缠上绷带的地方,然后又不发一语地把试管放回,走到流理台的前方,若有所思似的打开水龙头。水流了出来,绷带也湿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和水一起流下来。于是,他把手伸出去接水。把湿了的绷带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之后,他关上水龙头,将手在长裤后面擦了擦。接着把头转过去,目光定在教室后方的墙角。
那里摆了一具与真人一样大的人体模型,我们用绷带把人体模型整个缠住——手、脚及身体都缠住,只露出一张脸而已。
这样做为的是要传递“你受了这么多的伤”的信息。
基摩静静地走近,盯着模型一会儿。过了不久,摆出一副要用拳头托向人体模型下巴部位的样子,然后还微笑地回头看着我们说了一句:
“兜瞎(goyakkesa)!”
他好像在等我们的那段时间研究过了。这句话是鹿儿岛某个地方的方言,意思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