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巴桑寺(3)

因为疲惫,吃完饭以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你永远都是精力最旺盛的那一个,只要休息片刻又开始上蹿下跳,一时半会儿不肯安静下来。你拽着德吉要将和仁增旺姆之间的约定偷偷告诉他,德吉嫌你烦,让你赶紧回去睡觉。现在的你正情绪高涨,怎么可能睡得着。

虽然讲故事算不得什么大事情,但是,你也希望自己能够讲好。像仁增旺姆他们这样的孩子,没有机会坐在寺院里学习,那么,你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就应该好好珍惜。每当你的眼前浮现出仁增旺姆羡慕的眼神时,身体里就会升起一种无形的力量,使你觉得自己有责任有必要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与他们一起分享所学的知识。

年少时期的孩子们,无论事大事小,总是习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现自己,从而达到证明自己的目的。尤其在同龄的孩子里头,当自己做的某一件事得到别人的肯定,心里就会升起一股自豪与欣喜的情愫。这也就是成年人们常说的成就感。当然,对于大多数孩子而言,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只知晓“我这样做了,我会很开心”……而为了持续这份开心,他们就会选择把某一件事延续下去。

或许是因为年龄太小,你一直都觉得学到的东西没有多少用处。曲吉总说你学得不够好、不够精。其实这时候的你并没有意识到,当你能够把老师们教过的东西用自己的理解讲述出来时,就说明你已经懂得并且掌握了。

你得意地又把对仁增旺姆说过的故事说了一遍,德吉听得昏昏欲睡。你使劲捶他,试图把他捶醒:“你好好听,莲花生大士的故事我有没有说错?有没有啊?”

“我都听过几百遍了。阿旺嘉措,算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很累了,你就让我睡一会儿吧……你要实在闲得慌,就去找曲吉老师……”德吉不耐地回道。

“不行,你必须得认真地听着,万一我说错了你得纠正我。给人家讲历史故事,我不能信口开河。”

德吉比出求饶的手势:“这些故事你比我熟,我怎么纠正你啊?再说了,谁讲故事不是胡诌的啊?你就别闹了,赶快回去睡吧。”

“曲吉老师就从来不会乱编。不管不管,你要是不好好听,我今晚就不让你睡了!”虽说只是十岁大的孩子,不过,你执拗起来的时候还挺让人头疼的。

没办法,德吉拗不过你,只得投降,认真地听你讲故事。

夜幕悄然降临,深夜仿佛巨大的容器,过滤掉了一切声息。曲吉路过德吉房间的时候发现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光,便敲了敲门走进去。床上是已经熟睡的德吉,正一脚把被子踢开,露出粗壮的小腿。而你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看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曲吉的到来。

曲吉见你熬夜看书,轻声说:“阿旺嘉措,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你抬起头,见是曲吉,惊讶道:“是曲吉老师啊,您什么时候来的?”

曲吉看了一眼你手中的书:“阿旺嘉措很难得啊,今天闹了一天,现在居然还有心思读书。不累吗?”

“不累。”你诧异地问道,“老师,您怎么也没睡?”

曲吉温和地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

“曲吉老师,”你担忧地望向曲吉,“我听经师们说您最近经常睡不着,老在想事情。您看您整个人都憔悴了……您要像我一样,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去想,这样就不会睡不着。”你天真地说道。

得到你的关怀,曲吉的笑容更加柔软了,心像被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毡毯,暖烘烘的。曲吉拍拍你的手,“阿旺嘉措真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他扭头看了看熟睡的德吉,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转头对你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吧。”

你嘴上应着,却迟迟没有动静:“我知道啦,我看完这一点就回去睡。”

曲吉瞅着你,知道你的脾气,也不多言,转身出门并带上了房门。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曲吉仰起头,眼前出现你们一起坐在湖边观星畅谈的情景。不过几个春秋你已经快十岁了啊……你的成长让他充满希望,可是来自拉萨城的消息却令他越来越失望。你是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就像是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般,可西藏日趋紧张的局势让他不得不为了你的将来忧心忡忡,以至于夜不能寐。桑杰嘉措为你建立的庇荫,到底能够支撑到什么时候……如今谁也不知道。

仁增旺姆每天都要给有钱人家放羊补贴家用,又是这一带的孩子王,所以,下山之后只要找几个孩子稍一打听就能轻易地找到她。

今天你是趁着大家午休的时间跑下山的。你一看见仁增旺姆怀里的小羊羔就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哇,这小羊好可爱!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仁增旺姆看到你激动的样子,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小羊羔递到你的怀里,不忘嘱咐:“小心点,这小羊腿上受伤了,你别碰到它的伤口。”

小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羊。可惜那时候你太小,每次都由母亲抱着,你才摸得着羊羔身上厚厚的绒毛。现在你长大了,能够追着羊群跑了,却再也没有机会摸一摸家中的小羊。

你从仁增旺姆的怀里接过小羊羔,靠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你把脸贴近小羊羔的后背轻轻地蹭着,暖和的绒毛摩擦着脸颊,舒服极了。

“这小羊实在太可爱了,真想抱回寺里养着。”你朝仁增旺姆兴奋地说道。

仁增旺姆在你的身边坐下,好奇地问:“怎么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我是偷偷下来的,他们现在都在午休。”

“你今天要给我讲什么故事啊?”仁增旺姆说,“我之前把你给我讲的莲花生大士的故事说给我的伙伴们听,他们都很喜欢呢。”

“今天时间比较短,我就给你讲一个短的吧。”你的眼睛像天上闪亮的星子。

太阳从遮住的云层里露出边角,一如仁增旺姆凝望着你的双眼。她习惯性地蜷起双腿用手抱住,低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听你讲故事……

从那之后,你一有空便溜下山和仁增旺姆一起放羊讲故事。仁增旺姆的家离放羊的地方不远,所以,偶尔她还会带你去她家里坐坐,热情的母亲会给你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酥油茶。明明都是一样的做法,你却觉得仁增旺姆家的酥油茶比巴桑寺的好喝许多,一股母亲的味道从口齿间漫溢开来。

仁增旺姆是个能干的女孩子,除了放羊,家里的农活她一样也不落下。你想帮她,到头来却尽帮倒忙。看着她,再想想自己,你除了会讲几个故事外其余的什么都不会。从记事起,你的生活全被学习占据,别的事情一概与你无关。用你的话说就是,简直彻底脱离了世间。

仁增旺姆与你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渐渐了解了你,只要你低着头不说话就知道你又开始胡思乱想了。现在看到你又低下头一声不吭,她扑哧一声笑出来:“阿旺嘉措,你又在想什么呢?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对了,今天的故事很精彩,我晚饭后就讲给伙伴们听去。”

一提及讲故事的天赋,你又开始得意起来:“那是当然了,我的故事可是最精彩的!”

仁增旺姆弯腰抓起一把枯草往你身上丢:“真臭美。”

在看到仁增旺姆出手的瞬间,你身手敏捷地闪身避过。你朝仁增旺姆吐吐舌头,调皮地笑道:“嘿嘿,没丢到。”

当仁增旺姆弯腰再次抓起一把枯草的时候,你已经跑出了十几米外。你冲站在不远处望着你发愣的少女挥手道:“改天再来找你啊,我先走了,仁增再见!”

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有了德吉的掩护,可向来在意你一举一动的曲吉还是很快发现了你偷跑出去的举动。

这一日,你刚翻墙进屋,入眼便是面色阴沉的曲吉,还有他身后满脸泪痕的德吉正可怜兮兮地望着你。你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两个喇嘛架住,带到了曲吉的房间。

你从未见曲吉发这么大的火,像是要把你活活吞掉似的。

你弓着背,耷拉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你就不明白了,你并没有因为贪玩而耽误了学业,相反的,为了能给仁增旺姆他们讲有趣的故事,你私底下更加用功地学习。为什么曾经帮助你回家看望父母的曲吉,默许你在巴桑寺后院玩耍的曲吉,对你宽容和蔼的曲吉,现在却不能容忍你偷跑下山了呢?

现在,曲吉不仅严厉地斥责你,甚至还安排了两个喇嘛看住你,哪儿也不许去,就连无辜的德吉也被你牵连受了责罚。眼见自己就要被变相地软禁,向来养尊处优的你一时间接受不了。

你气呼呼地跑回自己的房间,用绝食表达你的不满与抗议。德吉来看你,同时做起了说客的工作:“阿旺嘉措啊,你要知道,整个寺里没有谁敢不经过允许偷溜下山的。曲吉老师不骂人才怪呢。你就别气了,我被你害得这么惨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算了吧。曲吉老师也是为了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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