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转世灵童(1)

公元一六八五年,康熙二十四年。

你可知道,也就是在这一年所发生的一切,彻底改变了你将来的人生轨迹。

你出身的地方——门隅,一直以来都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它在藏语里叫“白隅吉莫郡”,意为“隐藏的乐园”。

这里居住着藏人和门巴族人,习俗虽有差别,可是信仰却大多相同。在藏传佛教里,除了由宗喀巴大师创立的格鲁派(黄教),其余各教派并不禁止僧侣结婚生子。而你的父母信仰的是密宗的宁玛派,即红教。所以,在这片隐藏的乐园,爱情与宗教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了一起。

你知道吗?你的到来并没有给原本就清贫的家里增添沉重的负担,相反,正是因为你的存在,家里增添了太多的温馨与欢乐。有一句谚语是这么说的:质乏,心不乏。你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新生,更是你的父母为了将来,为了你,努力生活下去的决心和勇气。

无数次清晨醒来,他们看着熟睡中的你,双手合十,虔诚地感谢佛的恩赐。在这山清水碧的蓝天白云之下过着平静美满的生活,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还有什么好奢望的呢?

时光宛如喜马拉雅山吹来的风,迅疾而不着痕迹地掠过。转眼之间,你已经三岁了。

你漂亮可爱的脸上总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任谁来了你都会张开双臂表示自己的友好。你是那么的招人喜爱,年轻的夫妇们见到你总会笑着说:“我也要生一个像阿旺嘉措一样的漂亮小子!”

你身边的门巴族邻居们是天生的歌者,从少至老都爱唱“萨玛”酒歌。就像现代的人们常常说的那样,“三岁看老”。在大人们的眼中,这时的你,每次只要听到有人在屋外大声唱起那简单动听的歌曲,就会不由自主地随着节拍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唱。

大家每次听到你的哼唱都会笑得合不拢嘴,乐呵呵地说:“咱们门隅要出第二位拉不热喽。”每当这个时候,你的父母只宠溺地看着你微笑,你的一举一动都融化在他们柔软的目光里。

这时的你,还沉浸在安静祥和的生活中。可是,那个日后将你一手推上最高位的人,却面临着关乎西藏和平稳定的最大考验。

在你出生的前一年,也就是一六八二年,伟大的活佛五世达赖圆寂了。原本这是一件足以轰动整个西藏的事情,却被第巴桑杰嘉措秘密地隐瞒了。因为此时,正值西藏政治最为动荡的年代。

五世达赖在世时,蒙古喀尔喀部却图汗与噶玛噶举政权藏巴汗、康区白利土司结成同盟,誓灭格鲁派。以五世达赖为首的格鲁派,为了稳定局势夺取政权,借助和硕特蒙古首领固始汗的强大军事力量,最终将他们一举歼灭,建立了以格鲁派为主体的甘丹颇章政权。

可是,权力始终都是政治家们的必争之物。五世达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合作却成了前门驱狼,后门进虎。蒙古人这一来就不走了,反而从格鲁派计划中的“施主”变成了事实上的“领主”。西藏形成了以格鲁派和蒙古人联合统治的政治格局。

五世达赖为了牵制蒙古人,一方面培养准噶尔部,另一方面也与清朝交好取得更大的庇荫。然而渐渐地,五世达赖年事渐高,很多事情在处理的时候变得力不从心。为了防止自己死后甘丹颇章政权旁落,他任命由他多年悉心培育的桑杰嘉措担任第五任第巴。

五世达赖圆寂的时候,西藏正与邻近的拉达克交战。桑杰嘉措为了不让西藏陷入动荡与不安的困境,不让周围虎视眈眈的狼子们有机可乘,不让寻找转世灵童的权利落入旁人手中,秘不发丧。与此同时,他又开始着手秘密寻访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以防后患。

而所有关于你出生时的传说,也就是在这样一个上层斗争暗涌起伏的时候被传到了桑杰嘉措的耳里。几经考虑,他决定派人来看一看,你,是否就是他要寻找的转世灵童。

在佛教没有传入西藏之前,藏民信奉原始的苯教。后来,随着佛教的时代不断进步与发展,藏传佛教经历了前弘期和后弘期,形成四大主流派别,分别为:宁玛派、萨迦派、噶举派和格鲁派。在教义上,藏传佛教是大、小乘兼容而以大乘为主;大乘中显密共修,先显后密,并以无上瑜伽密为最高修行次第,形成藏密。

活佛被喻为佛、菩萨降落人间的代表。所以,在藏传佛教里,活佛转世制度是有别于其他宗教和佛教其他支派的最为独特的方面之一,是以佛的三身说为理论基础,为解决宗教首领继承问题而产生的宗教制度。它于十三世纪初创立于藏传佛教噶举派的噶玛支派,此后藏传佛教各派竞相效仿施行。

“活佛”系汉族称谓,藏语为“朱古”,意为神佛化现的肉身。按藏传佛教的说法,法身不显,报身时隐时显,而化身则随机显现。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活佛圆寂后,化身为另一肉体的人帮助受苦的百姓渡过一切苦难。这一个新的化身即是转世灵童。

而活佛的佛位,又有高低大小之分。在西藏,达赖和班禅为最高活佛。

雨季来了。

大雨急促而有力地拍打在房屋之上。父母坐在一边的角落做着农活,轻声地交谈着。你在屋子里不安分地蹦蹦跳跳,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带你到外面去。空气里有丝丝的凉意,你却蹦跶得满头大汗。母亲眉目含笑走来替你擦汗,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很快,被滂沱的雨声淹没。

父亲侧耳听了一会儿,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时他站起身去开门。两个身穿斗篷的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随着他们的到来,屋子里顿时扑进一股湿润清冷的雨水气息。你深深地吸了口气,安静地看着突然造访的陌生人。

陌生人脱下斗篷和父亲交谈着,他们和蔼地看了看你,然后在桌子边坐下来,父亲和母亲一下子忙碌了起来。你好奇地朝他们走过去,一堆东西不知何时被摆放到了桌上。你随手拿起其中一只金刚铃摇晃,清脆的铃声有着大自然难以言喻的神秘和空灵之感,像是来自遥远彼岸的召唤,只一触碰,便让你爱不释手。

你被如斯美妙的声音吸引。其中一个人问你是否愿意让他们抱抱你,从来都不怕生人的你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拿着金刚铃在一个喇嘛身上坐下。

在你的父母看来,大方地让陌生人拥抱你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举动,可是,在这两个陌生人眼中,你的随性代表的却是凝重而深刻的暗示。

陌生人没有在家里逗留多久便走了。他们以最短的时间赶回拉萨城,汇报第巴桑杰嘉措:你第一眼便准确无误地辨认出五世达赖生前用过的东西。

桑杰嘉措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椅背,脸上是难掩的欢喜。通过问卜,他决定先将你们一家安顿到别处,同时对你进行进一步观察。毕竟,寻找到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非同小可,他还需要时间对你的真实性进行更为谨慎的确定。

拉萨在藏语中有“圣地”或“佛地”之意,在现代人的心目中,那是一片未被污染过的净土。阳光长年炽烈地洒向地面,行走在拉萨城的街道,脸颊总会轻易地被太阳轻吻得干燥发热。广袤而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仰起头,觉得自己离天空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

第巴桑杰嘉措站在布达拉宫的空地俯视雪景,健硕的身体倚靠在斜阳里,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黄昏的街道一点点恢复沉寂,仿佛自己也融入到了雪的沉寂里,内心渐渐变得空落。远处的青山庄重而肃穆,即使站在高处,也依然映衬着自己的渺小与单薄。

第巴,即“第司”“第悉”等职权的称谓,是达赖喇嘛和固始汗领导之下的总管全藏行政事务的政府首脑,也就是总揽西藏政务的具体执行人。

作为摄政王,桑杰嘉措有着很多人艳羡的财富、地位和名誉。可是,从他选择与五世达赖站在一起开始,这些就是他想要追寻和得到的吗?有人在意过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或者说,他有权利选择什么吗?

坐上第巴的位子,他不过二十六岁。桑杰嘉措不知道穿越这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哪里才是他停靠的对岸……可是,明明不知哪里可以停泊,为什么总是看到那条河流的尽头,一直通往迎接他的轮回之处?

桑杰嘉措闭上眼睛淡淡地笑了。他已经下令把你们一家人迁到夏沃,暂时居住在措那宗。如果有人问起,对内对外都说是保护夏鲁堪钦(五世达赖老师)的转世灵童。而对于你的真实身份,绝口不提。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又怎么能为了自己去想太多?阿旺嘉措,你可知,从你被拣选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承载桑杰嘉措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我们可以选择悲喜,可以选择停留或者远走,选择爱或者不爱。我们唯独不能选择的,就是那无法抗拒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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