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太平洋季风来临的时候,在季风来临前的海面上波平浪静。
“轰轰”,海上突然传出闷雷般的炮弹爆炸声,一连串的炮火掠过海面,几千米外的一艘木船立即消失在成群炮弹激起的冲天水柱中。德国人来兴克兴奋地拍下了这一画面,在随后的几天里,他甚至为各支舰队的首领们都拍了照。
没有人想到,这会是北洋舰队最完整的遗照。
亚洲第一的铁甲舰队并非已经备战,而只是在进行三年一度的阅兵。此次阅兵的人是皇帝的亲爹,时任海军总理大臣的醇亲王,陪同者是海军的真正主事者李鸿章。这是中国第一任海军大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海巡阅自己的海军舰队。
次日,全体舰船乘落潮出海,沿途行驶操演,不时改变阵形,或雁行或鱼贯,操纵自如。醇亲王在甲板上观看,屡屡捋须点头,表示满意。演习中,远处有一艘兵舰随尾而来,旗帜看得很清楚,舰上悬着太阳旗,是一艘日本兵舰。原来日本探悉北洋海军演习,特派“赤城”号随尾观看,还打着致礼的旗号。而北洋舰队当局始终不警惕,任其跟随。
海上大阅兵持续了10天,英、法、俄、日四国均派人观礼,大清国的军队第一次赢得了外国人的赞扬。醇亲王亦亲自“以手放电”,其时旱雷命中目标,“怒雷震地、沙土蔽天”。巡阅中,他赏给北洋将士的银子有13000两之多。他甚至还让随行的一位外国照相师,给北洋的“上至提督总兵,下至护卫马弁”人各照相一张。用这种当时不多见的新奇洋玩意儿作奖赏,真让北洋各官员们兴奋不已。
事先张扬的阅兵历来不仅是体现军威的表演,更是实力的展现。但是北洋水师,这支称亚洲第一的水上舰队,在击中了一系列固定的靶子之后,自己也成为了下一个靶子。日本的“赤诚”号回传的情报显示,日本海军可以击败此时的北洋水师。
李鸿章自然也知道北洋水师的真实情况,他在上呈的《校阅海军竣事》一折中指出:“西洋各国以舟师纵横海上,船式日新月异。臣鸿章此次在烟台、大连湾,亲诣英、法、俄各铁舰详加察看,规制均极精坚,而英犹胜。即日本蕞尔小邦,亦能节省经费,岁添巨舰。中国自十四年(1888年)北洋水师开办以来,迄今未添一船,仅能就现有大小二十余舰勤加训练,窃虑后难为继。”
阅兵之际,战端已启。
1894年海上大阅兵开始的第一天,李鸿章就接到袁世凯秘报说:“韩国全罗道泰仁县有东学党数千,聚众煽乱。现在派洪启薰带兵往捕,求调驻防仁川之‘平远’兵船分载韩兵,赴格浦海口登岸,聊助声势。”5月15日舰队在大连湾的时候,袁世凯又来电说:“全罗道匪党势颇猖獗,韩兵练溃败,又添江华枪队400余人往剿。”当时李鸿章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只电致总理衙门说:“韩王未请我派兵援助,倭(日本)亦未闻派兵,似未便轻动,应俟续信如何再酌。”
倭者,日本也。
在此之前,日本在中国的字典里属于“倭”,这个看起来有点类似于“矮”的汉字的贬义性不言而喻,但是在不断的比拼中,“东洋”一词即将出现。一个“洋”字代表了那一时代人对西方世界的总的看法,直到现在。而“东洋”者,自然是将一衣带水的亚洲族群区分开来,以表示与西方的不同。饶有意味的是,当日本人说到东洋的时候多半指称是中国,而中国则以此来指称日本。任达在《新政革命与日本》中提及,另一位清末重臣张之洞在给总理衙门的报告中“仍蔑视日本为倭,将日语模糊地称为东文”。张之洞在轻蔑中夹杂推崇的复杂心态,可以视之为近现代以来中国人对日本的主流看法。
倭未派兵,果其然乎?
日本人在这一天已经将8000精锐之师派往朝鲜,战争机器已经启动。事实上,这场战争在10年前就已经开始了,甚至可以追溯至30年前那个28岁的天皇说出“开万里波涛,扬我国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