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印象再次证明了他的某种判断。他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信的封口,看不出拆动的痕迹,心稍稍平静了些。然而,撕开信刚瞥了一眼,脑袋里就嗡地一响,仿佛真有颗火光直冒的陨石在自己头顶炸落。
一整页信纸上只有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十几个字和好几个惊叹号:
我做不到!我离不开你!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令景予飞心惊肉跳差点晕倒的还不是这几个字句,而是那些字和标点,统统都是褐红褐红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份血书!
天哪!用血写的?有这个必要吗?这哪里是要求?更不是请求,而是……是命令!哦,她怎么这样啊?看那副模样,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像个烈性子的人啊。这下麻烦大了……
饥饿感早已烟消云散。他打消了去食堂的念头,掉头走出了大院。
街上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车流喧哗,汽车的尾气和它们卷起的尘埃,让每个行人都捂起嘴巴或皱起一张苦巴巴的脸。正是午饭时分,人们步履匆匆,目不旁顾。但是景予飞却觉得似乎有很多人都在诡异地打量着他,悄悄地指点着他,甚至还有人捂着嘴窃窃地发笑。头上的太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黯然失色,视野里一切都灰蒙蒙的,显得那样失真,那样不怀好意。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努力在人流中搜索许小彗的身影,但毫无踪迹。
他停住脚步,倚着一棵法国梧桐发了一会儿愣,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插在裤袋里的手又触到了许小彗的来信。他下意识地又摸出来看,这才惊愕地发现,信的另一面,还有一大片用圆珠笔密密麻麻写就的小字:
我不是傻瓜,一开始就怀疑,我爱你而你不爱我!但是我找不到理由,也想不通我做错了什么,老天爷才让我这么不幸,让你对我侧目而视,对我看不顺眼,就像从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看我一样。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因为我从第一眼见到你之后就没有办法地爱上了你。我爱你身上所有的特点,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我爱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和每一个动作。虽然你看起来并不算太英俊,但是我爱你的智慧和才华,这一切都对我十分珍贵,在我心里再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过你。
那天夜里,那个可怕的夜晚,我不知怎么回到的家。我一分钟也没有合上过眼睛。我什么也没对家里人说,什么也想不清楚。回忆中只有我们短短的相处中一串串的片断和想法,我们的共同点和不同点,你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笑容。这一切在我脑海中飘飘而过,又反复飘回,像是夜空中的一颗颗流星。我也想要狠狠地抽你一个嘴巴,再昂起我受伤的头,骄傲离去。但是最终的结果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爱着你。我还想象着你也是真真实实地爱我的。这是一份多么合乎我们心意的难得的爱情。世界上简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我们心心相印,就像早晨树林里的鸟鸣一样,和谐自然。包括头上的青天,天空的白云和地上的树木,都希望我们真诚相爱,白头到老!
可是,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下架子,真心爱我一点点?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吗?你怎么还这么固执?而且,这根本就不是架子不架子的问题。就算是没有喻佳,至少到现在,我也没法和你心心相印!
景予飞心烦意乱地在心里嘀咕了一阵,挨了火烫一般团起了信纸。心头愈加无助地呆愣了片刻后,垂着头拐进了附近一条僻静些的小巷,心神迷茫,步履僵硬而漫无目的地一阵乱走。身后,一只瘦长而委顿的土狗无奈地紧随着他,沿着高低错落的白灰墙边走了好一阵子,才慢了下来。
5
天刚黑下来,一直在科技局院门外的梧桐树下焦灼徘徊的景予飞果然看见许小彗出现在大院对面的石拱桥上。
他立刻迎了过去。
两个人对了下眼神,景予飞并没有返回大院,而是快步超过许小彗,越过石拱桥,隐入对面的巷子里。
许小彗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走到护城河边上的树阴下,景予飞才放慢脚步,回头招呼了许小彗一声,并解释说,最近晚上常有人留在单位加班,在宿舍见面不太方便。
这个没关系。许小彗说话时眼睛看着身边的水面:在哪儿见都一样。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表情却比景予飞想象的平静得多,只是没像往常那样主动去挽他的胳膊,而与他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借着路灯的光照,景予飞偷眼细看,心又抽搐了一下。她的气色与前些天大相径庭,脸色异常苍白,以前叮咚叮咚泉水般不断翻涌的笑容,也像是被两天来重又来袭的寒流冻住了,脸上僵硬而萎黄。整个感觉,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下午快下班前,魂不守舍的景予飞终于接到了许小彗的电话,说是晚上会来看他。景予飞刚应了一声,她就挂断了电话。霎时,景予飞眼前却掠过老吴头那暧昧的笑语,顿时担心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再在寝室里见她,既不合适也没那个心绪。于是他早早到食堂吃了点饭,就一直在院门外等着许小彗。
对此,许小彗毫无异议地配合,倒让景予飞感到了几分宽慰。
可是许小彗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的心揪了起来: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不想为难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挣扎。夜里根本合不上眼睛,只好爬起来在房间里转;白天勉强去上过两天班,可是眼前总是一片漆黑,怎么也看不到光明……做不到,我根本做不到,我没法欺骗我自己!我不可能离开你!遇到你,是老天给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我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我们的相识其实还是很偶然的,相处的时间也不长。当然,分手对你来说确实是残酷了些,所以你的心情,我也能想象得到。一下子要接受自己不情愿的结果,谁都难以做到。其实,这几天我也很难受……景予飞吭哧吭哧道。
你有什么好难受的?一切都是我的错,鬼迷心窍了,没头没脑地跳进陷阱里!
怎么是陷阱呢?我真的不是刻意在伤害你,或者故意利用你的情感。这一切对我也活像一场梦——它真要是场梦倒好了,大家都不受伤害。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的目的达到了,正好轻轻松松地甩开我。我不希望这是一场梦。不,就是梦我也要让它变成现实。因为这是我这辈子活到现在的第一次真情,一旦失去,就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真的像颗流星似的灰飞烟灭。
别这么想好不好?就是我们不怎么了,你也不至于就会像流星那样灰飞烟灭呀,你的生活天地还大得很!实话讲吧,你这样的想法和那天差点跳湖的做法……都有些极端呢。今天那封血书,也让我很害怕。真的,我绝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们的相处虽然短暂,今后还可以是……朋友,或者兄妹。
兄妹?朋友?亏你说得出来,兄妹和朋友能是我们那样的吗?
我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