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力能够到达的范围:那一天,于薇的课程表里有一堂解剖课。她将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怎样在人体上准确地使用手术刀。走近解剖台的时候,眼前的那具尸体令她颤栗。当她看清楚那张已经发青的面孔时,瞬间袭来的震惊和悲痛几乎将她击溃——那是她的父亲。
一边是父亲的遗体,一边是“父亲”的骨灰——是谁在其中做了手脚?她怒不可遏。
接到于薇的电话之后,萧原起初并不相信这个听起来令人惊悚的消息。他认为,也许是于薇对父亲的思念过于强烈,以至于把一个看上去相像的死者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但是,当萧原赶到医学院,进入那间解剖教室的时候,解剖台上那具右手被截断的尸体再次令他震惊了。他的震惊很快就转变成了愤怒。他当即带着于薇找到了医学院的一个副院长。当然,此时萧原只说自己是于薇的男朋友,而并没有表明记者身份。
副院长答应调查此事,并且当着萧原和于薇的面打了几个电话。挂断电话之后,他说,管理教学尸源的工作一直是由教务处的一名工作人员承担的,经过调查,那具尸体的来历确有蹊跷。
萧原和于薇又找到了那个教务处工作人员。那个犯了错的工作人员在质问之下显得很慌张。他请求萧原和于薇不要报警,同时承认那具尸体是他从殡仪馆买来的。他说,他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当时学校急需教学尸源,而那个殡仪馆里正好有一些无名尸,在一个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建议下,这笔交易达成了。但他并不知道对方向他提供的是一具等待亲属认领的尸体。
接着,萧原又和于薇一起赶到了殡仪馆。馆长起初并不承认这笔交易,直到萧原表示要报警来解决此事。
馆长说,在萧原和于薇到达殡仪馆之前,他已经接到了医学院的电话,所以他对关于那具尸体的事情进行了一些调查。他承认,这是一个严重的过错。但他认为,此事是焚化车间一个火化工的个人行为,因为那个火化工此前并没有向上级汇报此事。当然,他也承认殡仪馆在管理工作中有一些疏露。
在萧原的要求下,馆长把火化工叫到了办公室里。根据萧原事后的描述,那是一个50多岁、看上去有些木讷的男人,他满脸皱纹,眼神里仿佛隐藏着难以言传的痛苦。回答萧原的每一个问题之前,他都要怯怯地看一眼馆长,仿佛在征求对方的意见,而馆长每次都报以沉默。
“是你把尸体卖了?”萧原问道。
火化工并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他甚至不敢抬头直视萧原和于薇。
“为什么卖尸体?”
“我想……挣点儿钱。”
“挣了多少钱?”
“几百块。”
“几百?”萧原追问道。我相信,那个时候,他的眼睛里冒起了火光。
“六百。”火化工仍然不敢抬头。
一直站在萧原身旁的于薇突然冲了上去,狠狠地抽了火化工一个耳光,然后抽泣起来。
萧原把于薇拉了回来,轻声安抚一阵之后,继续向火化工提问:“你是怎么联系到买家的?”
“我认识一个医学院的老师。”火化工低头抚摸着被于薇抽过的左脸,“他说学校里给学生们上解剖课需要尸体。”
“为什么要把这具尸体卖给学校?”
“这是医院派人送来火化的。办手续时,我听他们说这是无名尸,没家属。推到火化车间时也没人看着,我就偷偷把它藏了起来。”
“藏在哪里?”
“停尸房里。”
“后来是怎么把它送到医学院的?”
“那个老师派车来接走的。”
站在一旁的馆长张了张嘴,试图打断这次对话,但萧原挥手制止了他。
“我问你,”萧原继续盯着火化工,“买卖尸体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个老师的主意?”
“跟他没关系,是我出的主意。”火化工突然抬起头来,很快又低下了,“你们别找他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