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于薇对萧原说:“我知道我爸爸为什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他肯定是这样想的——与其花一笔钱给自己治伤,不如把钱留给我上学。”
“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伤可能致命吗?”萧原问道。
“他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挺得过去。他也知道自己的胃病已经癌变,但他一直拒绝治疗。”于薇又开始抽泣,“他就是这样,只是想着要怎样对我好,却从来不考虑如果没有他,我会怎样。”
我感到眼睛发涩。我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他在雪夜里四处游荡,他企图进入一幢民房取暖却被狗吠逼退,最终他迷失在河岸边。我想,在他终于因寒冷而失去知觉的那一刻,眼前闪动的是否全都是女儿的笑容?
萧原看着我,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开了。
就这样,一个女孩找回了失踪的亲人,一个“流浪汉”终归被还原成了一个慈祥的父亲,尽管结局令人遗憾却已无力回天。我想,萧原已经尽力了,而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但是,一个月后,另一个可怕的结局出现了。
有一段时间里,萧原经常与我谈起于薇。他告诉我,于薇曾经给他打过几次电话,向他倾诉自已对父亲的思念。出于某种担心,他也曾多次去看望于薇,希望能够帮助她排解内心的痛楚。
我想我能理解这样的情感——由于萧原此前所做的一切,于薇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信赖的兄长,而萧原显然很愿意承担这样的角色。
只是“兄妹”这么简单?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问。好吧,我问过萧原,他的答案很含蓄:比这要复杂一些。他说,他的第一次采访经历曾经带给他刻骨铭心的遗憾,这种遗憾又使他对于薇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情。在这种特殊的感情驱使下,他认为自己有照顾于薇的责任,他还希望凭自己的努力使这个不幸的女孩尽快忘记痛苦快乐起来。
要使一个痛失父亲而变得孑然一身的女孩快乐起来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萧原说,他试着讲了很多笑话,却始终换不来于薇的一丝笑容。
不过,萧原的难题在某一个风和日丽适合于逛公园的日子里解决了。逛公园并没有改变什么,改变发生在那之后。从那个拥挤不堪的公园里出来时,他们又一起吃了一顿饭。结账时,萧原突然发现自己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情:他的钱包都被可恶的小偷带走了。于薇的钱包还在。但结过账之后,她的钱包里只剩下了两枚硬币。幸好还有这两枚硬币,否则他们至少要走五公里路才能去最近的银行办理银行卡挂失手续。但是,直到这时候,坏运气仍然没有远离他们——他们上错了公交车。当萧原发现这个错误的时候,车已经开动了。
那辆公交车的车票是每位两元,这意味着两枚硬币只够一个人乘坐。在售票员的炯炯目光逼迫下萧原缩起了脖子。结果,在满满一车厢乘客的目光注视下,萧原不顾已经付出的两枚硬币,尴尬地拉着于薇中途下车。当他们走到路边的人行道时,于薇突然模仿起了萧原尴尬时缩着脖子挠头的样子,并且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笑过之后,于薇突然拉起萧原的手说:“我们走着去吧。现在,让我们开始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着,于薇给了萧原一个温柔而俏皮的微笑,拉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向我讲述这一段小插曲的时候,萧原脸上的表情是愉快的。他甚至跟我开玩笑说,如果警察抓住了那个小偷,他要去送一面锦旗,但不是送给警察而是送给小偷,因为如果没有那个小偷,他就没有机会享受这样的快乐。
我分享到了这种快乐。我发现,我已经很欣赏这个家伙了,以至于自己很容易被他的情绪感染。尽管我欣赏他有些忧郁的气质,但我仍然希望他活得开心一些,因为他每一次向我绽开笑容的时候,都代表我即将收获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的某一天,当萧原带着他的阴郁表情来值班室找我的时候,我知道,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坏消息”——萧原告诉我,于薇从殡仪馆取回的,并不是她父亲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