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台(8)

《都市早报》并没有让本报难堪。在第二天的同城所有报纸上,只字未提这件事情,就像它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有些人不能就这样当它没有发生过。不久,报社里就有一些人辞职了,其中包括徐浩和另外一个事发时在场的编辑。

你可能还记得那个当时站在我身边颤抖的女接线员,她叫陈敬,她也辞职了。我相信他们曾经在一起议论过这件事,并且最终共同决定离开报社。在交给周自恒签字的辞呈中,他们众口一辞地说想去尝试另一份新的工作,但他们并没有说那份新的工作是什么。

其实这是个托辞,我猜得到他们为什么辞职。跟他们一样,亲眼目睹一个人的死亡在一段时间里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更何况我们了解这样的悲剧为什么会发生。问题在于我们是否愿意留在报社继续承受这样的压力——他们选择了否,而我选择了是。

我对他们的举动充满敬意,但我不能像他们一样离开,我还需要这份月薪1000元的工作。你可以说我懦弱并且因此瞧不起我,但生活就是这样,我也希望我能爱我所爱为所欲为,但多数时候我身上背负着压力并且无可奈何。

据说,周自恒曾经亲自出面挽留过徐浩和陈敬,但他们并没有领会周自恒的“好意”,而是表示“去意已决”。这使周自恒感到非常恼火。另外,无论周自恒怎样掩盖,报业集团领导后来还是知道了这件事,这意味着他进入报业集团编委会的希望又一次落空,这使他更加愤怒。

在后来召集报社全体员工开会时,周自恒公开表达了他的愤怒,他把那些辞职者称作“弃我去者”,他大声吼道:“少了谁不行?他们走了,报纸就不能正常出版了?报社就不能发展了?”

周自恒认为,根据《北方时报》在读者中的影响力,在报纸上登一条“招聘启事”必定应聘者云集。他还说:“就算是招一群傻瓜来干,报纸质量也不见得会下降。”

萧原苦笑着,问道:“我就是在那件事之后被招进的来的傻瓜之一?”

我回报给他一个苦笑,没有表示反对。

萧原咬了咬嘴唇,看得出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将一支烟点燃,接着问我:“你知道崔哲当时为什么拿不出那笔钱吗?”

我不知道。

萧原怀疑地看着我,我只好更诚恳地重复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想,如果崔哲当时把那笔钱拿出来交给老太太,或许能避免这场悲剧,但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我知道,“办手续”只是一个托辞,崔哲一定是在说谎,但我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说谎。

我告诉萧原,我曾经对徐浩问起过这个问题,但他谨慎地躲闪开了。在他辞职之后,我就不知道该去问谁了。也许我可以去问崔哲本人,但说实话,我并没有那样的勇气。就这样,关于那9万元,在我心里埋下了一个解不开的秘密。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失去了对这个秘密刨根问底的兴趣,直到萧原问起。

萧原陷入了沉思。我想,他大概还在回忆我刚刚所说的一切。当我以为这场谈话已经结束的时候,萧原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崔哲为什么要把老太太说成是‘敲诈者’?”

我也曾经迷惑过,但这并不妨碍我猜测。我认为崔哲的谎言仍然出于人性中掩盖丑闻的本能。我说:“他当然不希望外界知道这件事,不希望自己因此受到谴责。所以他撒了一个谎。”

萧原点点头,继续问道:“你刚才说老太太出现的时候,崔哲很烦躁?”

“是啊。”我点点头,“他很烦躁,而且越来越烦躁。”

“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那天崔哲跟老婆吵了一架,也许他买的股票又跌了,也许……一个人的心情总是有好有坏,而崔哲并不会把他的情绪好坏的原因告诉我,我能做的只是猜测。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萧原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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