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21)

当时,家里没有暖气,没有自来水,晚上下班回来,要点炉子,挑水,劈柴,做饭……挑水的人太多,压井前总是排着长长的水桶。排得时间久了,我赶紧跑回家看看孩子,进门一看,又停电了,小姐儿俩正抱在一起哭呢。怕孩子掉到地上,贺玉在炕沿上安了一个栅板。一天,女儿使劲摇晃把栅板插销给晃开了,她一下子重重地摔到地上,半天没上来气,吓得我背起两个孩子急忙往医院跑……

有一天,自行车坏了,我领着女儿,用小爬犁拉着儿子去上班。经过铁路时来火车了,我拽着女儿拉着爬犁急忙跑过去,走走,忽然觉得爬犁很轻,回头一看,天哪!儿子正趴在铁道上哭呢。我不顾一切地跑回去,抱起儿子刚冲过铁道,火车就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我得了肾盂肾炎,发烧三十九度多,只能自己挺着去医院……

但是再苦再难,心里总有盼头。

一到春天贺玉就回来了。他一回来全家顿时充满了欢乐。爷儿仨没完没了地疯啊,骑马啊,藏猫猫,玩得特别开心。他不仅给我们娘儿仨带回来一堆奶油、白糖、苹果等好吃的,还给我们带回来一堆故事。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过晚饭,娘儿仨围在他身边,听他给我们讲《神秘的花园街》、《一只绣花鞋》、《绿色尸体》……

他很会讲故事,而且最善于用象声词,“只听房门‘吱扭’一声,不见人影,却听到‘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孩子赶紧瞅屋门,看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在文化极其匮乏的时代,这些民间口头文学不仅填补了我和孩子空虚的心灵,而且为我后来的创作提供了不少素材。

1975年3月,全国速滑比赛在海拉尔举行。

在比赛中,贺玉训练的三名运动员轰动了整个冰坛:王富环获得女子全能冠军,李卓获得一千五百米冠军,曹连春获得五百米第三名。

这在佳木斯体育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佳木斯市速滑领队立即向佳木斯市委、市体委发去长达三页的报功电报……

但,比赛一结束,贺玉却急忙躲开记者的追踪,跑到外队朋友那里躲了起来。而且他把有关报道他的报纸全部收起来,不让队里看见。他不愿成为中心人物,更不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万万没想到,“白专道路”、“光专不红”的帽子,却早已在恭候他了。

回到佳木斯以后,贺玉立刻被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半年——全体委只有他一人。而此刻,体委领导正接受市委、市政府领导的表彰呢。而他这位教练却再一次成为两条路线斗争的反面典型——体委领导把运动员取得好成绩完全归功于批判教练“白专”道路、学习“老三篇”的结果……

七十二

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我和贺玉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清晨,我给他收拾行李,又找出那件在靠山屯敬老院穿的破棉袄让他带着,虽然是春天了,早晚仍然很凉。

两个孩子一看爸爸又要走了,光着屁股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哭喊着:“不让爸爸走!不让爸爸走……”

贺玉搂着两个孩子,却一句话没说。

我知道他心里太苦了,他被压抑了九年,本以为自己抛家舍业训练的运动员出了成绩,拿了全国冠军,这回日子总该好过些了吧,没想到他却再次成为“白专”道路的典型……

贺玉走后,老主任找我谈了一次话。

老主任说的一番话令我不寒而栗,最终使我们下决心做出了一生中最关键、最重要、最终改变我们命运的决定——

“我告诉你雅文,周贺玉这个人一贯不突出政治,一贯走‘白专’道路!他的运动员要拿世界冠军,他坐地就得成为反革命……”

我觉得这话太可怕了,贺玉再干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了。

但是,贺玉刚去农村两个月,却被老主任召了回来,让贺玉回来参加批判速滑领队的大会。因为速滑队领队向市委写信告了老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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