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18)

这天晚间,银行宣传队在城建局门前临时搭起的台子上演出,那天我独唱的是毛泽东诗词《答友人》。

我一边唱一边盯着二楼的窗子,唱着唱着,忽然看到贺玉出现在窗子里……我一走神儿,天哪,竟把最后两句歌词给唱错了,把“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唱成了“我欲因之乘风去,芙蓉国里尽寥廓”!这可是政治问题,不过还好,乐队的声音很大,没人能听出来,否则可要闯大祸了。

下了台,我急忙从宣传队员手里接过女儿,跑到贺玉的窗下,把女儿高高地举起来……

于是,就在这庆祝“九大”胜利召开的锣鼓声中,在这灯火通明的临时舞台下,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再次见面了。

只见贺玉急忙撕开还没有撕掉的窗缝纸,推开窗子,把脑袋伸出窗外……

我对女儿说:“快看爸爸!快看爸爸……”

女儿歪着小脑袋毫无反应。

贺玉却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伸出双手极力向我们娘儿俩够着……

而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只看到二楼窗台上趴着一个身影……

七十

我所盼望的春天,并没有给我们带来预想的希望。

1969年6月9日,被囚禁一年多的贺龙元帅与世长辞。但是,全国体育界实行军事管制并没有解除,贺玉仍被关在“牛棚”里。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坐在松花江边,一条蛇爬到我身边,我抓起蛇就向江里扔去。扔完一看,我扔进江里的只是一条蛇皮,蛇还在我手里呢。

第二天早晨,父亲一拍大腿,连声说:“好梦!好梦!周贺玉快有出头之日了。他是属蛇的。你扔到江里的只是一条蛇皮。这叫不死扒层皮!”

不知我的梦真的灵验了,还是“九大”来了新政策。这天傍晚,我抱着孩子正在母亲家吃晚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门来……

进屋后,我俩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泪眼蒙胧地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随后,贺玉抱起已经七个多月的女儿,孩子却“哇”一声哭起来,她不认识这位父亲。

贺玉虽然被解除了反省,但在宣布解除他反省的材料上,却留下一句“以观后效”的尾巴,意思是:你表现不好就把你再关起来!

这样,贺玉带着无形的紧箍咒,带着一年多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人格的压抑心情,终于回到了我们母女身边。但我们一家三口却不能日夜相守,因为我们没有家。父母家太小,住不下我们。

不久,我们总算租到四家一个厨房的一铺南炕,对面炕也是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女孩儿,中间只隔着一层纸糊的墙,双方的一切秘密都会毫无保留地送进对方的耳朵。可是这家的灶炕不好烧,一点火就冒烟,我一闻到煤烟味儿就头痛、恶心……

后来,我看到佳东办事处一对新婚夫妇从借住的小屋里搬走了,就找到新调来的办事处主任,问他能否将小屋借我住一段。他说:“银行是金融重地,你带孩子住可以,但你丈夫不能来住!”

无奈,我只好带着女儿住进办事处的小屋,而贺玉一个人住在我父母家里。每天晚上,贺玉从后门悄悄地进来给我送饭,一家三口偷偷地团聚到晚上九点钟,更夫关门前他再恋恋不舍地离去……

后来,银行同事看我们一家三口整天偷偷摸摸地唱“牛郎织女”太可怜了,王子珍和刘玉文就找到第三建筑工程队一位姓牟的出纳员,问他们单位有没有旧房借我住一段。老牟说有一个工人要搬进新房,正好腾出一间板夹泥的土房。

土房很小,一间半,一铺炕,一个厨房,还有一个装杂物的小棚子。

但对我们来说,却像宫殿一样。

这样,我们一家三口终于结束了两年多的“流浪”生活,有了自己的家。

不久我却发现,贺玉不是原来的贺玉了,一向幽默、乐观、心地善良的他,变得谨小慎微,少言寡语,干什么都要请示我:“雅文,我去挑水行不?”“雅文,我去拎煤可以吗?”连吃饭夹菜都要看我脸色,桌子上摆着窝头,就不敢伸手拿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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