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母亲和尹婶急忙瞅我……
是的,女儿陪着我刚刚哭过。此刻,我的眼窝里还汪着泪水呢。
看到长得又瘦又小、像猫崽儿似的女儿,我觉得很对不住孩子,因我着急上火,总是吃不下东西,害得胎儿发育不好。
“妈,她长得咋这么小呢?”我问母亲。
“小怕啥?有苗不愁长!”母亲急忙劝我,“孩子说出息可快了,几天就出息了。咱不哭,咱好好侍候孩子,等贺玉回来一看多高兴啊!”
尹婶也劝我:“别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
可我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我从小就爱哭,这点丝毫不像母亲,母亲很少落泪。父亲却爱落泪,爱动感情,这点我很像父亲。
正像母亲所说,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能遇到,无论多苦、多难,只能咬牙挺着。你不挺着又有啥办法?你就是死了,别人也只能看你笑话……
第二天早晨,我挺着虚弱的身子用铅笔给贺玉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我顺利生下一女孩,让他不要挂念。信写完了,却不知该寄往何处,只好寄给体委一位同事家属,让她转给贺玉。
六十三
在这一个月里,我和女儿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屋子太冷,我一个月没脱过棉袄,白天黑夜都穿着,给孩子换尿布,孩子冻得直哆嗦。我因着急上火,吃不下东西,一直流血不止,身体十分虚弱。母亲每天在家里给父亲做完饭,再跑来侍候我,快七十岁的人了,眼神又不好,实在够辛苦的了。
我白天还算好过,毕竟有母亲陪着,可是到了晚上,只剩下我和女儿就更难熬了。我挺着虚弱不堪的身子起来给女儿换尿布、冲奶粉、给炉子添煤……而且,我天天失眠,整夜整夜望着挂满冰霜的四壁,一心想着去哪里能为贺玉申冤。
女儿生下不久,就像小饿狼似的使劲吸吮我的乳头,可是一连几天都吮不出一滴乳汁,饿得“哇哇”直哭。女儿哭我也跟着哭。
母亲将鸡蛋和面条端到我面前,苦苦地哀求我:“雅文,吃点吧。你不吃东西,孩子哪有奶呀?”可我连一个鸡蛋都吃不下。
母亲为了让我下来奶,四处给我淘腾偏方,死冷寒天,将人家屋檐下的燕窝捅下来,用燕窝煮鸡蛋逼着我吃。我吃不下,母亲就指着我身边“哇哇”哭的女儿,命令我:“你看看那孩子饿得多可怜!为了孩子,就是毒药你也得给我喝下去!”
母亲逼着我把又苦、又涩、一股土腥味的燕窝水和煮鸡蛋吞下去,吃得我差点呕出来。吃完,母亲又用被子把我蒙上让我捂汗,把小炕烧得像煎饼鏊子似的,褥子都烤煳了。可我捂完大汗仍然没有奶水。无奈,母亲找来各种各样的偏方让我吃,一连半个月,吃了七次偏方,捂了七次大汗。
生过孩子的人都知道,产妇本来就虚弱,再加上一次次地捂汗,弄得我几次虚脱。到了第十六天,我觉得头上奇痒无比要洗头。母亲说:“可能是捂汗捂出虱子了。”果然,洗完头我用篦子刮下来五十多只红红的、小得像针尖般的小动物。
这天,一个朋友来看我,她无意中说看到外面又贴出宣判的布告了。我问她有没有周贺玉的名字,她说没注意。
朋友走后,我急忙让母亲快去看看布告上有没有贺玉的名字,母亲回来说没有。我不相信,以为母亲在骗我,让母亲去把布告撕下来。
母亲拧不过我,只好唉声叹气地走出门去。看着母亲瘦小的身影一出门,我就后悔了,母亲眼神不好,又是冰天雪地的,万一摔倒了……
迟迟不见母亲回来,我急坏了。后来终于回来了,只见母亲披头散发、没戴帽子,手里攥着一张揉搓的布告,身后却跟着两个气势汹汹的陌生男人……
我顿时明白了。
原来,母亲刚撕下布告就被过路的两个男人给抓住了。
他们质问母亲:“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仇恨无产阶级专政?布告上判刑的是你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