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野兽出没的小兴安岭度过苦难童年 …

一天放学回来,看到山坡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呼哧呼哧弄得树叶哗啦哗啦直响。我以为是谁家的老牛呢。父亲却说可能是熊瞎子,还叮嘱我,今后要遇到熊瞎子不要直着跑,要拐弯跑,还说熊瞎子傻,到地里掰包米掰一穗扔一穗,最后只剩下一穗……

还有一次,我看到山坡上有一头猪靠在树上蹭痒痒,心想谁家的猪跑这么远,就捡起一根树枝往村里赶它。我看到这头猪的个头很大,腿很长,两颗大獠牙往上翘翘着。听到动静,它回头冲我呼哧呼哧两声,撒腿就向山上跑去……

回家却遭到父亲的一顿臭骂:“败家的孩子,你不要命了?谁家的猪跑那么远,那是野猪!野猪的牙快,小盆粗的树几口就能咬断喽!你没听山里人说‘一猪二熊三老虎’吗?野猪比老虎和熊都厉害,往后再看见野猪躲远点儿!”

这天晚上,吓得我半宿没睡着觉。

母亲却安慰我:“别怕,别听你爸吓唬你,没事!有狐老太太保佑你呢。”母亲经常为我烧香,祈求狐老太太保佑我平安无事。

夏天和秋天还算好过,到了冬天就更难熬了。

冬天天短,雪又大,早晨天没亮就得动身,晚上没等放学天就黑了。零下二三十度,而我穿着没有衬衣、衬裤,连裤衩背心都没有的空心棉袄、棉裤,揣着玉米面饼子,脚上穿着“长出”厚厚雪钉的棉布鞋,每天跟头把式地滚爬在风雪交加的山路上,手和脚冻得又红又肿,耳朵冻得像冰凌似的直淌黄水。可我不敢对母亲说,怕父亲知道该不让我上学了。一天早晨,母亲发现我的脚冻得像馒头似的,穿不上鞋了,就埋怨我:“瞧你这孩子,手脚冻成这样咋不告诉妈呢?”

从那以后,母亲每天晚间熬茄秧水给我洗冻疮。后来一到冬天就犯冻疮,两只脚奇痒无比,左脚上至今还留着一块冻疮疤呢。

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坐在火炉边,等着母亲给我烤土豆片吃,偶尔还能吃到一两只烧麻雀,是母亲用筛子给我扣的。那麻雀肉真香,香极了。那时候还没有保护动物一说,麻雀是“四害”,人人都有消灭“四害”的任务。城里人敲锣打鼓地消灭麻雀,吓得麻雀没地方藏没地方落,最后累吐血累死了。

放寒假了,我拉着小爬犁,跟着父母踏着厚厚的积雪上山去砍柴,到了山顶,我能远远地看到山外开过去的像毛毛虫似的火车……每当看见火车,我就想:我什么时候能坐着火车回佳木斯呢?我什么时候能像城里孩子那样,坐在暖烘烘的教室里读书、唱歌、跳舞呢?

有时,我看见母亲用手遮着刺眼的雪光,用一只眼睛久久地望着山外,就问她:“妈你看啥呢?”我知道母亲眼神不好,看不见火车。

母亲总是微微叹息一声:“嗨,没看啥,我看这雪啥时候化呢。”说完,又低头继续砍着树枝。

我知道母亲不是在看雪,而是像我一样看着山外。母亲是在城里长大的,她从走进山里那天就渴望走出大山,可她从不流露,也从不抱怨。

许多年以后,母亲才对我道出心里话。

“你看你爸那倔脾气,说了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跟着他瞎折腾吧,折腾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嗨,那个年代的女人可不像你们现在,看你们现在多好,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说了算,实在过不到一块儿还可以离

婚……”

“妈,你现在要年轻,能不能跟我爸离婚?”我笑着问母亲。

“那可不一定,你爸比我年轻,比我好看,说不定他提出跟我离婚呢。人这一辈子,谁也说不准会遇到啥事。”

每次上山砍柴回来,我都采一把刚刚打骨朵的达子香带回家来。达子香这种植物很特别。早春时节,刚刚开化,有的地方雪还没化呢,达子香就满山遍野地开了。你看吧,那一片片粉红色的花朵开在光秃秃的山坡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灿烂的晚霞飘落在枯黄的山冈上,十分抢眼,也十分美丽,给这枯燥的早春世界带来一片勃勃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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