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我像山里其他孩子一样糊里糊涂地成了小文盲,也像我的几个姐姐一样成了睁眼瞎子,最后嫁给一个并不相爱的男人,窝窝囊囊、愚昧无知地过一辈子,那我这一生该是多么悲哀!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胜利,也是第一次体现出“性格决定命运”的人生哲理。我为自己感到庆幸,也感谢父母对我的宽容。
后来,有记者朋友曾问我:“别人家的孩子都不上学,你为什么一定要上学?是不是像现在许多有志气的农村孩子一样,想走出大山,想用知识改变命运、改变贫穷的家庭状况?”
我告诉记者,那时的农村人很傻,很愚昧,家家都很穷,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命运,更不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再说中国当时并不提倡这些,也没有知识改变命运的提法。父亲对命运不满也只能是抱怨罢了,而母亲只能是逆来顺受。我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儿,更不明白那些高深的人生哲理了。我只是怀着一种简单、淳朴的愿望,就是不想在山沟里过一辈子。我羡慕城里的孩子,想跟城里孩子一样在学校里唱歌、跳舞、学习……
这就是我一心要上学的原因。
三十二
从此,十岁的我每天风雨无阻地走在那条杂草丛生、野兽出没的上学路上,每天要走三四个小时,往返二十多里路,一双小脚整天泡在湿漉漉的布鞋里,脚丫子都泡白了。后来母亲给我在书包里带一双干爽布鞋,让我上课时换上干的,放学以后再换上湿的。
路上,我总是扯开嗓门儿大声唱歌:“来呀,看呀!杨柳条变绿了。来呀,看呀!桃花也开了。大家都欢唱,春天来了!”“大红花呀,开满地,小朋友拍手来游戏……”
在学校学会的歌唱没了,就自己胡编,见到路边开的石柱花我就唱:“石柱花,你真美丽。我把你折下来,你可别生气……”
直到今天,我对小小的石柱花仍然情有独钟,去山上散步,偶尔看到粉红色的小石柱花总会折几枝带回家来,插在瓶子里。我先生奇怪地问我:“咱家那么多花你看都不看,为什么偏偏喜欢这种小破花?”
我告诉他,石柱花陪伴我度过了漫长而寂寞的童年。
路上,每当看到美丽的朝霞,看到微风吹动望不到尽头的大草甸子,看到大雨过后五彩缤纷的彩虹……我就想唱歌,就想把心中美好的感受唱出来,可我不会那么多歌,也没有那么多词汇,只能信口胡编。现在一想,这可能就是大自然赐给我的美感启蒙吧。
每天我都冲着太阳唱,冲着山涧的小溪唱,冲着路边的石柱花唱,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想狼要听见我唱歌就会被吓跑了。
每天晚间躺到炕上我都犯愁,明天上学怎么走啊?夜里经常梦见狼来追我了,吓得我又哭又叫。可是无论夜里多么害怕,到了第二天早晨,一个小人儿都会准时出现在没人深的大草甸子里,出现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上……
但是,苦难并不能泯灭一个孩子的天真童趣。我让母亲用铁丝给我做了一把渔钩。清晨,我把拴着蚯蚓的渔钩扔进永翠河里,等放学回来再来起钩。我从未钓到过一条鱼,可我每天都兴致勃勃地钓下去。不过,我在门前的小溪里却抓过一条二寸长的白漂子,高兴得大呼小叫地往家跑,让母亲给我做鱼吃。母亲看到我手里的小鱼哭笑不得,在我的一再哀求下,只好用它打了鱼酱。
一天,父亲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往后不许在路上采花抓蝶的!山外一个孩子在河边抓蛤蟆,一条蛇突然钻进他嘴里,不一会儿就憋死了!”
吓得我好长时间不敢采花,可时间一长又忘了。
这里的蛇多,有时一不小心就踩到蛇身上了。有一次,父母没在家,我看到一条一尺多长的小蛇钻进我家门缝里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用炉钩子把它钩出来扔到外面去。还有一次,我跟母亲到地里摘豆角,看到地头一棵老榆树窟窿里趴着好多条蛇,一个缠一个像拧麻花似的。母亲拉着我急忙离开了老榆树。母亲告诉我,那是长虫“起雾”,也就是集体做爱,要是搅了它们的春梦,它们该出来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