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是一个不热爱和平的人么?

要实弹射击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比兴奋。实弹射击,这个消息如同炮仗的引信,它呼啸着,闪电一样把我们的血液送上天,在天上爆响。

这种对枪和子弹的热情从何而来?多年之后想到枪,我还会想起“九二九”指示,九二九,一条跟民兵,跟枪有关的最高指示,它使我们上高二的时候就全体当上了基干民兵。高中二年级,那年的九月十月,我们每天下午都在学校操场上练习瞄准,像猫头鹰一样把一只眼闭得紧紧的,三点成一线。枪这种东西使人无端兴奋,我们是那么喜欢不同凡俗的事物,枪这种东西原本是电影里才有的,它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神话,但现在,它来到了我们的手里,沉甸甸的,闪着铁质的光泽,散发着铁的气味,手上接过来,心中一凛。它真是不同凡响的。我们趴在草地上,草地有点湿,但我们是不怕,我们已被教导“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脏和湿就更不怕了。实弹射击,令人兴奋,我马上想起高二的那次,在陆地坡,我趴在草地上,闭上一只眼,三点成一线,屏住呼吸,右手一扣扳机,耳边一声巨大的闷响。

生产队长从大队开会回来,直接来到我们的灶间,他站在门口,问我们晚上吃什么菜,罗东抢先说,吃猪肉炒咸萝卜,这是少有的好菜,这天正好赵战略出墟,顺便割了肉。由于刚刚吃到了猪肉,所以每个人脸上都喜洋洋的。队长就说好,你们明早不用出工,到大队集中,基干民兵,实弹射击,算一天的工分。

简直就是双喜临门!才吃炒猪肉,又打实弹枪,百里六感横渡,极目什么天舒呢?(毛泽东原词为: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我马上听到了想象中的各种枪声,重机枪的声音比较厚重,有点像沉闷的鼓声,咚咚咚的;嘎嘎嘎的是轻机枪;嗒嗒嗒是冲锋枪;砰砰砰的是手枪。“枪声响,军情急”这两句词以京剧《杜鹃山》柯湘的唱腔出现在混杂的枪声中,这时我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革命时代,在《英雄儿女》的召唤下,日夜想象自己置身于烽火连天的战场。

难道我是一个不热爱和平的人么?难道我天生热爱战争,是个嗜血之徒么?千真万确不是。完全是因为我们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立下了雄心壮志,一要解放台湾,二要解救天下三分之二受压迫的劳苦大众。

第二天上午,社员们都在坡地上种红薯,他们看到机耕路上陆续走出了各生产队的知青,赵战略理着平头,面色严峻,目不斜视,罗东嬉皮笑脸,走路晃里晃荡的,边走边远远地跟放牛的三公打招呼。有人看到水尾队的安凤美也出来了,她穿着一身蓝衣服,挺胸收腹,走得一弹一弹的。地里的人叹说,这南流街上的妹娘走路就是好看些,她们走得像根丝瓜,我们走得像只南瓜。

这次实弹射击很平淡,每人打三枪,赵战略失手打飞了一枪,只有二十环,我和高红燕都打了二十六环,罗东是二十三环,安凤美也都打了二十二环,丁服打了二十九环,公社人武部对她很满意。她很谦虚,浅浅笑着,说她还要努力。她比在高中的时候又成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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