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在一次诡异的心智中,使我突然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灵感,我突然想起了炽燃在伦敦桥大雾弥漫最为浓烈的一天,用手指在我脊背上勾勒出的一个地址,他告诉我,那是缅北通往中国故乡最为危险的一条路线,如果迷了路,进入这条路线,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我突然在地图中设置了这条路线,三郎显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切诡计——我想让入侵者通往这条道路以后,尝试死亡的滋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不希望外来的入侵者进入我恋人的故乡。我就在这一刻,尝试着改变道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总之,我已经厌倦第二次世界大战,我这样的行为,只可能在用彩笔绘制的道路上,设置出死亡之谷,如果是那样的话,日军就不可能进入中国。怀着这样单纯的理念,在黑暗来临之后,我趴在床榻上,我总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绘图。世界真荒谬,我并没有学习过地理,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制图者,如今,三郎却把希望交给了我,这真是一种愚蠢的想法,不过,我的图像是美丽的,也许三郎就是从我图像中发现了那种美丽,因为,他知道那就是中国,是他所肩负的帝国所吞吐侵略的国家。
中国到底有多美丽,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和光阴前去探究的秘密。当中国恋人在我赤裸裸的脊背上绘制从缅北通往故乡的道路时,我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以后的时间,用我美好的光阴,被爱情所覆盖的全部光阴前去寻访伟大而辽阔的中国。而如今,三郎已经在水泊中发现了温泉,迷人的温泉,这是我在制图中绘制出的死亡之谷,我没有时间考虑太多的东西,我已经呈现出了明天早晨行走的道路,我全然不顾飘忽中的迷惘,也不理睬中国恋人作为汉奸身份的存在,也许从他那湿润的目光里,我已经坚定了我对他的全部爱情,哪怕这种爱情是发生在多雾的伦敦桥头的有限的夜晚。
总之,我已经不可能收回那条线路,因为我从不在地图上涂改路线,因为中国恋人在我脊背上绘制地图时,尽管迟疑过,然而,他手指间却绘制出让我心灵和记忆感受到的最为流畅的线条,我的身体,因为爱情,仿佛收藏了这份地图。而现在,我正在把入侵者引向另外一座美丽的深渊,它是温泉,也是瘴气之谷。
早晨醒来以后,我试图推翻这种决定。然而,帐篷已经收起来,队伍已经整装出发,我已经来到了慰安妇中间,直到我看见李秀贞怀抱着她的布娃娃时,我才知道,我们所有人都将陷入那座死亡之谷,没有办法,包括我自己很快也将死去,为此,我坚定了那种信仰——让美丽的中国故乡在我身体中被地图所收藏吧!
道路越来越窄小,突然出现了一片湿地,前方探路的几个日军转眼之间就从湿地上陷进去了,所有人都在惊悸中目睹他们身体越陷越深的场景,然而,所有人似乎都已经丧失了勇气和力量,伸出手去拯救他们上岸。三郎看了我一眼,重又铺开了地图,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魔圈,没有办法,自从他举起望远镜,在曼德勒的码头上看见我的刹那,他就已经陷入了愚蠢的魔圈,而我也同时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我们都在想着折磨对方。此刻,他走到了我身边问我地图到底有没有错乱,我否定着说,经过了这片沼泽,就会到达另一条道路,也就会到达那片魔幻温泉。
没有办法,他已经陷进去,便无法走出来,即使前面是一片沼泽地,我们都必须走过去。在我们前面,更多的日本士兵朝前试探着道路,他们似乎也不害怕死亡,因为在入侵中国之前,他们已经经过了帝国的严格训练,他们似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面对帝国,他们可以忘记故乡的亲人,也可以忘却跟恋人间热烈的吻别,他们那么年轻,却要经历世界历史上最残酷的磨砺。第一批奔赴沼泽地的士兵们再一次陷入了沼泽地,接下来,是第二批队伍。我站在后面,我紧咬着牙齿,我抑制住了想推翻这条道路的念头,就在这一刻,第二批队伍竟然渡过了沼泽地,我的神志又一次坚定了那种决心:让入侵者进入魔障之地吧!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进入死亡之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