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站在门外,凝视着我,仿佛在研究我到底是谁,他低声说:“你像一头水狐狸上岸了。”然而,他马上阴沉下来一张脸对我说道:“告诉我,你来缅甸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笑了,嘲弄似的回答道:“我私人的秘密也需要告诉你吗?”“噢,在战争期间,任何秘密都需要释解,否则,我们就会怀疑你是不是英国间谍。” “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英国间谍?这真是一种荒谬的问题,你为什么这样怀疑我?”“因为,在你箱子中,我发现你绘制的地图……尽管那张地图还在绘制中,你能解释那张地图的秘密吗?”我扭过头去惊讶地说:“噢,你翻我私人的箱子了,这是为什么?谁给予了你权力来私自打开我箱子?”“从一开始,当我在望远镜中看见你时,我就开始怀疑上了你的身份?”“身份?所以,你破坏了做人的道德准则,私自翻我箱子?”“道德?在这里你别跟我谈论任何道德准则,否则我会让你去死。”
死亡,从那一刻开始,这个词语已经开始进入我生活。三郎把门砰的一声掩上了,很显然,从他生气的神态中,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谈话非常不愉快,从他蠕动的鼻孔以及越来越恼怒的声音中,我意识到了,我已经被改变了身份,这身份是被别人强行所篡改的。我从不解释箱子中正在被利用中的一张对中国青年的爱恋之情,所精心绘制的那张地图,我从不想解释这一切,因为,那种爱恋已经深入骨髓,不可能跟任何语词联系在一起,而且,面对他人,我不可能解释并出卖我的爱情。
门又开了,一个士兵给我送来了一竹筐饭菜,然而,门又一次砰然地掩上。饥饿开始袭来了,我务必先解决饥饿问题,然后才会有时间解决走出军营的问题,而且,那些从竹筐中散发的香味,那些热带菜肴已经开始诱引着我。
在任何时刻,饥饿总会趁我疲惫时占据我的现实空间,这也许是我进入日军营区之后,品尝到的第一餐可口的饭菜,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品尝的快乐,我盈动的舌尖以及我的蠕动之胃似乎都失去了感觉和品尝,因为事态的变幻莫测已经开始使我战栗。
门从外面锁上了,即使我叫喊也无效,这种现实是我在用完晚餐以后开始束缚我的。因为徒劳,我只好坐下来,我的那张绘制的地图依然在箱子里,这多少给予了我一些安慰,在一个已经开始被囚禁的时间里,地图正在陪伴着我,而且,我发现,房间里还有一张书桌。正当我准备铺开地图,准备绘制时,门开了。暮色洋溢着,像伦敦桥头的浓雾涌动着。三郎,仿佛一个幽灵般又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准备出发,你必须跟上部队,今晚我们必须从缅甸进入中国的道路。”我的心开始喘息着,仿佛花蕾般绽开了,简言之,似乎在三郎那种压抑住激情,同时也压抑住焦虑的声音里,我已经在困惑中看见了一条通往中国的道路,尽管我已经无法自由自在地出去,但我已经寻找到了一种妥协的理由——我还拥有时间,我可以随同日军部队进入中国,然后我再逃离也不晚。
三郎带我离开了房间下楼时,在灯光下我看见了一群女人,她们操着日语、韩国语,也还夹裹着中文,她们每个人都穿着裙子,披着头发,手拎着箱子。我不明白,在军营区,为什么出现了一群来自不同国籍的妇女,从她们惶然奔逃的目光和身体中,我感觉到了一种不正常,简言之,战争带来的现实已经破坏了我们正常的秩序。
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已经窥伺到了那群从不同国籍地汇聚到日军营区的妇女们的真实身份,那是在我们奔赴中国的道路中,在一座叫作缅仪的小镇上,我们开始栖居下来。三郎始终把我带在他身边,仿佛我已经成为一名人质或者被他俘虏的一名英国间谍。我并不反抗,也不想逃离出去,也许借助于他们的队伍,我可以更快地进入中国地区,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愿望。三郎在暮色中已经移动了脚步,这是我下榻的帐篷,三郎让人为我独自搭了一座帐篷,这多少让我对他的存在产生了不抵抗的心理,也许他除了查看过我箱子里的地图之外,还没有给我带来现实的阴影,所以,暮色中移动着他的长靴子,鞋尖朝着我帐篷移动时,我已经做好了面对他来临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