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被绚丽的阳光所覆盖着,很难想象战争的焰火已经开始在这块土地上燃烧。我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在左手和右手之间交换着箱子,里面是我绘制出的部分通往炽燃中国故乡的道路,绘制地图的活动其实早就已经在大海的漂泊中开始了,准确地说,应该在伦敦的迷雾中就已经开始了。当思念故土的炽燃怀着忧伤的感情一次次伸出指尖,在我脊背上勾勒出通往东方中国的道路时,一种灿烂的幻想已经越过了我的肌肤,尽管肌肤上荡漾着情欲,那是我和炽燃的身体结合在一起的时刻,双层窗帘暂时遮挡住了窗外阴霾的天气,似乎随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降临,在伦敦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阳光。当我们的身躯在情欲之谷中开始平静下来时,炽燃的双手仿佛在摸索着,很显然,他无限地挚爱着我的身体,因此,我理解了他的感情——我的肌肤上可以荡漾起他的祖国和他的故居。就这样,我的身体容纳了中国恋人绘制出的地图册。
在曼德勒城的一座旅馆里,我趴在露台上,我的整个身体似乎都在朝外翘首着,就这样,我看到了从日本海岸线进入曼德勒城的日本军队,他们国家的旗帜在城中灿烂的阳光下飘荡着。我知道,在欧洲让我感到惊悸不安的世界大战的阴霾已经来到了亚洲,日军已经入侵了曼德勒城,于是,在当天傍晚,我就拎着箱子离开了旅馆。在朝着城外涌动的难民群中,我不断地想倾听到中国人讲汉语。难民群中的人不断地尖叫着,发出一种种陌生的哀求和惊悸的叫声。几个日军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我生命中不可理喻的世界大战此刻已经在现实中拉开了序幕。难民们不顾一切地朝着城外奔跑,我想,也许是我的存在使日军放弃了前去追赶难民,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身上。就在那一刻,我仿佛是一只羔羊,已经被日军圈在了他们用枪支围起的中央,我用英语嚷叫道:“放我走,请离我远一些。”“噢,英国花姑娘,别害怕,你也用不着慌乱,只是想请你跟我们到总部走一走……”我确实没有挣扎,也用不着挣扎,因为看上去,他们并不会对我怎么样。然而,我并没有想到,从这一刻开始,我的身体就已经上了绳索,自从我走进了日本军营的时刻开始,我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枪杀者中,用身体真实地感受着杀戮,疼痛和耻辱,同时也用身体寻访着我的中国恋人生活的故乡。
我穿着花格子短裙,这是炽燃最喜欢的裙子,从我进入亚洲时,我就在箱子里寻找着炽燃最喜欢的裙子,而且这里恰好是热带,特别适宜我穿短裙。我就这样穿着红和蓝的格子短裙进入了日本人的军管区域,当我环顾四周时,看到了铁丝网,仿佛在用利齿编织着入侵者的宣言书。我被引到了一道楼梯口,我站在下面,看着那道楼梯,在从前,这里似乎是学校,我感觉到了孩子们上楼梯的声音,然而,在几个夜晚之间,学校已经沦陷,孩子们失去了学校会到哪里去呢?这显然是一个荒凉的问题,这荒凉之谜我已经在伦敦桥头感受到了,幸运的是,我在荒凉中寻找到了炽燃的怀抱,我扑进了他怀抱。
上了楼梯,这似乎是我探究荒凉之谜的企求,因为我只想尽快地到达日本人总部,想知道他们带我来的目的;其次,就是想尽可能快地离开他们,从骨子里,我不愿意跟入侵者待在一起,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会让我厌恶;再次,我深陷亚洲的目的,并不会想进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阴霾之中去,我想一次次澄明我身体的那个最纯洁和真挚的幻想,我想寻访到已经在我生活中消失了很长时间的炽燃,我想利用他在爱情中绘制在我肌肤之上的那份地图的秘密,从而在乱世中真实地触摸到中国恋人和他的故乡之谜。
日军穿着钉着马钉的皮鞋,也可以说是马鞋,我首先听到了从他们脚下通过走廊时发出的声音,我迅速想到一种迹象,关于践踏的现状,比如,生活在森林中的黑熊突入一座城市,开始践踏了城市的空中花园;比如,在雷雨之前,一群野兽为了扩展它们的洞穴,开始践踏一座村庄。我完全被这种从践踏者脚下所发出的声音所笼罩着,虽然我并不十分惊恐,我唯一鼓动自我前行的理由在激励着我: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自由自在地离开这座军营区,我跟他们制造的战争毫无关系,因为我是英国人,同时,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