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 七

他在海里,海水淹没了他腰部以下,是蓝色的水,蓝得不可思议。天空中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只有一条飞翔的鲨鱼,它飞得是那样傲慢,那样不可一世,牙齿上还滴着鲜红的血。很奇怪,每滴血落到海面,就成了红色的珊瑚礁。然后他到了一个巨大的屋子里。屋子里坐着一位面目阴沉但无法看清脸庞的妇人。妇人对他说,你走吧。

房子消失,他在路上,前方有岔路,路口有株很大的樟树,一个女子挥刃剖牛皮,手下不停,嘴里喊道,要牛皮吗?牛血淋淋卧于树下。他纳闷儿。女人咋可如此凶残?那女人似乎洞悉他脑海里的想法,说,这牛跑田里吃了我家的稻子。

女人又似乎不是对他说这句话。在此刻他成了一个隐身的旁观者。女人身边围上一大群人,他们纷纷指责女人,说她是贼。那牛身上的皮又回来了,四蹄却被女人执在手中,女人冷笑,身形纵起,如燕,跃上树丫,一晃消失了。他看着那只牛。它的眼睛里有一颗充满悲伤的白莲花。它说,它叫雅各。他开始向女人追去。那一层细密的黏黏的透明的网从天而落。他动弹不得。他被它裹住,在天地间迅速移动,他身下的道路、山川、人变成一个个小黑点。他被它扔入一条溪流中,是初春的溪流,水比冰还冰,万物都还未萌绿芽。河边沙滩上有一个白发老者。老者对着河中央水塔上喊,“咄。”水塔上有一个精瘦男人。男人的任务是揭开覆盖在水塔平屋顶的那一层薄冰。这无疑是一个难题。但只有完成,男人才能成为老者的弟子。老者在微笑,男人在沉思。他进入男人身体里,男人的疼痛与疑惑也都是他的。冰比纸还薄。他听见男人说,怎么办?

他说,杀了自己,血液就会冰凉,这样就可以把冰放到血液里带去。

他这么说着,就这么动手干了。他扼紧自己的脖子,一扭,“咔嚓”一声,他成了一个死人。他又回到河水里。河水成了一块巨大的平面,他每踩一下,就会凹下一个脚印。没有水花,水里有几只清清浅浅的鱼,它们用银灰色的眼珠吃惊地望着他。河滩上的老者已经不见。藏在他胸膛里的冰块哗啦一下掉到水面上,在水面上滑动,像一把剃刀,刀锋不断伸长,削割着河的两岸。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心。他听见自己说,傻逼了吧。

穹形的天空里飞来两个小黑点,是两只燕子,其中一只猛地俯冲,啄起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是一只虫子,《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只小虫子。他微笑起来,他发现它们并不是燕子,而是米粒大的小人。它们肋有翼,头生双角,身覆鳞甲,胸前还有两处凸起。它们叼着他在一片青色流光中出没。他又看见了一头鲨鱼,那头庞大的牙齿锋利的鲨鱼。他是这些小人的食物。这些小人都是鲨鱼的食物。这是他的命,这也是这些小人的命。

他这么想着,就开始往下掉,越掉越快,眼看要摔作粉碎,身下晃起一点耀眼的白光,那光一颤,由点成线成面,生出黏性与厚度,如蜘蛛网般托住他。他刚吁出口气,正想辨清方向,下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头望去,是一只庞大的蜘蛛!通体乳白,腹部背面呈“人面”形状,嘴、眼、鼻等面部轮廓清晰,酷似京剧脸谱,八爪锋利,布满黑色长毛,嘴里喷出散着浓烟的腐蚀性极强的液体,狞笑着,朝他飞快地移来。他再也忍不住,就骇叫出声……

然后他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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