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姬 四(7)

他身边坐着一个额头发暗的中年人。这是一个喋喋不休让人生厌的中年人。一个黑瘦妇人弯着腰在替他擦鞋。中年人在不停地问妇人是哪里人有几个孩子他们都在干什么。妇人满脸沟壑,看不出多大年纪,衣服上缀着补丁。但洗得整洁。中年人旁边是一个长头发的十八九岁的女孩。个高,腿瘦,鼻塌,胸脯小小,脸上线条粗糙。膝上搁着一本《知音》。手上拿着彩屏手机,拇指一直按动。女孩对面,是一个椭圆脸容貌甚美的少妇,扎马尾发辫,穿一件奶白色的大翻领镶褐红色花边的衣服。个头不高,中指戴银饰,也一直在低头发短信。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在往一个白球里填沙子。球上有一根橡皮筋串联而起的绳。孩子灌好沙子,用胶布缠上,边缠,眉毛边飞起来。这样的“流星锤”再从手心飞出去时,能把人打得很疼。球自孩子手心弹出,在离他鼻尖零点五毫米的距离惊鸿一现,又迅速返回。

他剥着手指甲,慢慢地看着。头很疼,疼得厉害。时间被风卷走。天空被巨大的穹隆笼罩。雨落下来,一粒一粒,从天空掉下,又从地上弹起,上上下下,节奏渐趋激烈。

他坐在木椅子上。木头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并从他双腿中间紧缩的阴囊处垂落。地上升腾起潮气。在广场上的人,终于被暴雨驱散,像被鞭子驱赶的羊,匆匆奔跑,奔向那些由水泥与钢筋搭建的建筑深处。巨大的轰鸣由深处传出。这是某种东西吞噬他们时所发出的咀嚼声。他们没反对,没抗议。风摇晃着房子。房子的线条被融解。它们变成一群嘎嘎叫的鸭子,对着天穹尖叫。

手机响了,是吴姬打来的。吴姬问他在哪,有没有吃饭。

他没说话。雨水把他的手指洗得近乎透明,洗得发烫。他起身往梧桐叶茶厅走去。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直线是一种箭头指向绝望的想象。上帝也不能在你与我中间画出一条真正的直线。他推开茶厅的门,在吴姬对面坐下。吴姬被他湿漉漉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望着吴姬的白衬衫白裙子以及搁在桌上印有小熊维尼图案的背包,想了想说,你是白裙子。我是绿帽子。

吴姬愣了。他咧嘴乐了。脑里浮出一根微妙的弦。弦被吴姬的表情拨动。吴姬也有两颗好看的门牙。他终于想起把电影票撕碎的大学女同学的名字。她是秦燕。他嘿嘿地笑。

你怎么了?吴姬不安地问。

他为自己倒了杯茶,把茶倒入喉咙。又去摸口袋。口袋里的烟都湿透了。他把烟一支支揉碎。良久。他抓起吴姬的手,轻轻说道,他不会来了。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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