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恩选择了第三种。
叔父的诱杀只是义愤,揭竿而起也不过一时兴起,在这个时代,生命很快就会消亡,无论做什么,其实都是走向坟墓的一种加速而已,可让他惊喜的是,在那个极度压迫又肆意放纵的时代里,民众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期待一场嗜血的宗教狂欢——几天之内就八郡响应,应者云集,而清醒如他,自然清楚这不过是乌合之众,那些狂热的脸上带着的不是征伐天下的雄心,而是死亡前的迷茫与宣泄——既无良将亦无精兵,天下士子之心皆侧目而视,他是知道的。
因此他的行为出现了怪诞与不适当的反常:跟政府军作战常常改变目标;对贵族阶层异常的残忍,对老百姓也异常残酷,故意放纵着信徒们的罪恶;拉着二十万大军撤退,把婴儿都扔到水里说:“你们先去仙境,我随后就到”;盘踞海岛骚扰边境,在还不至于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投水自杀——他知道,从揭竿而起的那天,他就没有退路了,前面不是改朝换代就是死亡,可是,那种清醒的直觉提醒着他,仅仅五斗米教的迷信并不能给他带来真正的胜利,眼前这所有的成功,不过是末日的绚烂而已——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肆意着自杀式的狂欢,因为在前面,就是无穷无尽的无间道。
这个时候,征伐戎马之间,他突然碰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奇特而罕见清醒的女人,他记住了她的名字——她叫谢道蕴。
血腥之夜,城败将亡,在重重魔鬼的笑声与无辜的痛苦呻吟里,那个女人站了出来,抱着三岁的小婴儿,大义凛然地告诉他:“他不是王家人,要杀先杀我。”——火把之下,她清澈而淡定地注释着已经这个魔王,他明白了,这同样是一个清醒的灵魂。
如果说他的清醒是在于死亡之前的末日狂欢、恣肆妄为,那么这个女人的清醒却是看破人生,超然物外——在这个人妖不分的性命旦夕危亡的乱世,在能看得见末日的人群里,虽然同样清醒地挣扎——他走了下路,而眼前这个女人却能超脱于世外——这是他一直向往却永不可能达到的境界。
于是,历史上出现了这样一个奇迹,这个杀起婴儿来都不手软的魔王饶过了他生平最痛恨的贵族——
(“及遭孙恩之难,举厝自若,既闻夫及诸子已为贼所害,方命婢肩舆抽刃出门。乱兵稍至,手杀数人,乃被虏。其外孙刘涛时年数岁,贼又欲害之,道韫曰:“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恩虽毒虐,为之改容,乃不害”《晋书 · 九十六卷》)
有人说,这是因为谢道蕴的名气;有人说,这是因为孙恩被谢道蕴的气度折服,可看官注意了:谢道蕴的名气越大,对于有着阶级仇恨的孙恩来说越可憎,而孙恩是从来不肯敬佩倔强的人的——当初不肯吃县令尸体的妻妾都被肢解了,孙恩不是英雄,亦算不上枭雄,那种强悍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只不过凭填了折磨的乐趣而已——唯一能震动他的,就是清醒。
7.生活或者生命
很多时候,生老病死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不过传奇罢了,大多数人的生活波澜不惊地流逝,按照别人所说的、社会所要求的、众人所期望的那样走到生命的尽头,然后,终止。小时候背诵座右铭,有苏联奥斯特洛夫斯基这样一段话——“一个人的生命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事业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