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总结,我们可以简要地提出从马基雅维利引申出的结论。如果说马基雅维利没有接受历史事实的绝对性,他似乎确实提出了历史结果的绝对性。如果德行不是按照道德戒律起作用那样而是依据产生使人印象深刻的结果去理解的话,我们也许正在走向将事实绝对性和历史研究作为目标的道路。只要马基雅维利的结果是人类德行的产物,而他的"行为本身就具有伟大之处",那么人们做了什么远比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为重要。无论在道德上多么令人怀疑,马基雅维利独特的人文主义仍然存留了下来。但是,一旦考虑到那些结果来自于尽管逊于神却比人更为强大的力量,那么人类的命运就包容了人类的德行并获得了自身的模式。在这些模式当中,历史学家的事实获得了生机,并迅速学会了替自身说话。历史不再是德行与命运之间的一种对立;它变成了二者的一种融合,其中德行被历史条件所削弱,而命运被一种新的可预见性甚至理性所加强,尽管以这些同样的条件为幌子。考虑到马基雅维利,我们可能被诱导去怀疑,我们的历史观念是历史为我们塑造的。
作为一个导言,介绍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对这样一部令人惊奇地错综复杂的著作,一开始就引入一种诠释,在某种程度上僭越了读者的权利。考虑到《佛罗伦萨史》并非我们今天所期望的那种历史,我们将被带入那令人愉悦的迷惑之中:它可能是怎样的历史?重复一位学者 晚近提出的问题:那么,马基雅维利用他的《佛罗伦萨史》究竟想要教导什么呢?
(王永忠 译 刘训练 校)
献辞
献给最神圣的教皇,我们的主人,克莱门特七世
您谦卑的仆人尼科洛·马基雅维利
鉴于至圣的教皇陛下听闻在下已开始撰写佛罗伦萨人之史实, 略感欣慰,我确已穷尽上苍及阅历所赐之禀赋,殚精竭虑,以合圣意。然而,当真要撰写当代史,自从伟大的洛伦佐·德·梅迪奇去世 ,意大利的情形已经改变,随后发生之事,愈加意义深远且关系重大,须有一个更为高远而宏大的心灵,我决定将我已经书写的那些时代的历史,删繁就简,撰为一册,转呈教皇陛下面前;以便陛下得以品味,您亲自种下的种子在我辛劳培育之下结出的果实。因而,细细读之,陛下即可明了,自从罗马帝国的权势在西方衰亡以来,历经更长时期的多灾多难与风云变幻,意大利不断变换其政权。您会看到教皇、威尼斯人、那波利国王和米兰公爵在这个地区各自为政。您会看到您自己的国家,从分崩离析中奋起,摆脱了帝国的统治,直到她开始处于您的家族 统治之下,还依然四分五裂。为此,教皇陛下委托我以重任,命我秉笔直书陛下家族之史实事迹,并望我力戒阿谀奉承(因为陛下既偏爱实话实说之人,又厌恶不实客套之辞),但每当我提到梅迪奇家族中乔瓦尼的仁义、科西莫的睿智、皮耶罗的谦卑以及洛伦佐的雄才伟略, 我恐怕自己身不由己违背了教皇陛下之圣谕。如若有任何不实之辞的描述冒犯了您,我请求您的宽宥。因为,我发现在人们对他们的记忆中,在不同时期对他们的描述中,充满了对他们的赞扬,使我不得不书写那些我所发现的东西,否则,我就应该充满羡慕地保持沉默。倘若在他们的那些丰功伟绩之下隐藏了任何与公共利益相悖的个人野心--就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那么我确实没有发现,我也不会被迫去书写。因为在我所有的叙述中,我不会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掩盖一个卑鄙可耻的行为,也不会刻意回避值得称颂的事迹,好像它们的发生与此背道而驰,反使其盛名黯然失色。如果熟悉我的历史作品的所有部分,就会知道它们与阿谀奉承之辞相距甚远,特别是在演讲和个人推理方面--无论直接还是间接--尤其如此,对所记述的人物之言论措辞、秉性气质、荣誉高低,皆无保留,委实道来。我尽力在所有地方都避免使用可憎的词汇,因为对于历史的尊严和真实性而言,它们实在没有什么必要。一位以公正态度阅读这部历史的人,一定不会将我斥责为阿谀谄媚、趋炎附势之徒;尤其当他发现我几乎没怎么提及令尊大人 ,这是由于他英年早逝,匆匆离开了我们,他的英名尚未来得及传播,我也无法书写更多事迹,为他争光添彩。然而,即便他未成就任何值得称颂的事迹,单单是养育了教皇陛下这一点,就足以与他列祖列宗之丰功伟绩相提并论,并将更长久地使人记住他的英名,而非天年不遂的悲惨命运。神圣的教皇陛下,在我的写作中,在不违事实的情况下,我已经克尽所能,未有意冒犯什么人,也许这并不能使任何人都满意。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我并不会大惊小怪:因为一个书写当代史的人,要想避免冒犯任何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地承担此任务,鉴于我已荣幸地承蒙您的鼓励支持,并接受您的慷慨资助,我也同样地满怀信心,我的写作处于您神圣的护佑之下,受益于您的真知灼见及大智大能。倘若天遂人愿,赐予我更长的寿命和健康,且教皇陛下对我不弃不离,我将以目前写作的精神和信心,一如既往地追求我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