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要点不是争辩哪些细节马基雅维利搞对了或搞错了,而是要从马基雅维利那里获取尽可能多的裨益。对马基雅维利论战争--而且不仅是论战争--的大多数谈论都试图将其削足适履,办法是力图阐明他囿于他的激情或时代--换言之,即他的偏见。它们往往通过诉诸我们的偏见去这么做,这偏见相信就是当前的知识必然优于较早的知识主张,并且认为毕竟无人真正比自己的时代所允许的懂得更多。然而,如果马基雅维利比我们更好地懂得他自己的时代,那将怎样?此外,如果他比我们更好地懂得我们自己的时代,那又将怎样?后一个看来荒谬的提法可能是正确的,只要他确实在事实上发起了一桩现代事业,那就是基于对"世间事"(《李维史论》献函,Ⅰ 38. 3,Ⅲ 1. 1,Ⅲ 43)的正确理解的人类自由。如果他确实如此,那么我们必须从他那里学的可能比通常认为的多出多少?
尽管对马基雅维利的战术理解和武器认识的学术评价一向严苛,但由于他就最高指挥层次上的军事战略说的东西而得到了高度赞扬。他的战略思想被普遍称颂,因为它强调民众武装,信奉决战决胜理想,并且将战争理解为政治的另一种手段的继续,从而是"现代的",亦即"克劳塞维茨式的"。在马基雅维利的战略思想受批评的场合,批评是由于未能挣脱他那个时代的雇佣军战争之陈旧方式加诸的束缚。这后一类战争不是由广大民众去打,而是由带领被雇人手的熟练的雇佣兵去打;它的胜利理想在于不流血的"将死"而非决战;而且它作为政治的一种最不可靠的工具起作用。人们往往认为马基雅维利鄙视这种雇佣军战争方式,但他那么受他所处时代的束缚,以至于不能将他的基本批评思考贯彻,直至达到其克劳塞维茨式的结论。于是,甚至在赞成马基雅维利战略思想的同时,第二手文献仍倾向于将他描绘为缺乏足够的自知,被撕裂在两个历史时代之间。 下述可能性从未得到考虑:马基雅维利处心积虑和内在连贯地将这两类显然相反的战争方式结合在一起。
人人皆知马基雅维利以罗马军队作为自己的楷模,然而有一点未被广泛地认识到,那就是尽管如此,他仍然深切地批评这同一支军队。不仅它的胜利摧毁了西方各地的自由,从而使西方准备好经受未来的精神征服,而且罗马军队还极易受到非西方军队的伤害,后者有诸如非洲的努米底亚骑兵和亚洲的帕提亚军队,马基雅维利所说的亚洲指包括现代伊拉克、伊朗和阿富汗在内的诸地区(《用兵之道》第2卷第80句以下,第283-309句,第5卷第157-159句;《李维史论》,Ⅰ pr. 2,Ⅱ pr. 2;比较《李维史论》,Ⅱ 18. 3,Ⅲ 12. 2)。马基雅维利会不会亦步亦趋地模仿一支造成那么有害的影响和带有那么致命的弊端的军队?正如我试图在"解释性论文"的第一部分最后一节显示的那样,马基雅维利的军队将非西方军队的关键要素与古罗马和古希腊军队的本质要素整合在一起,以便建立一种全新的军队,它由明智地交替使用西方和非西方战争方式的司令官统率。远非传统的西方战争方式的标准承载者,马基雅维利在他要回归传统方式的表面呼吁掩饰下进行创新。 因为寓于这新军队的独特结合,《用兵之道》能够对这样的军事理论家非常有用:他们力图既理解战争本身的复杂性质,又内在连贯地将截然不同的战争方式结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