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用兵之道(4)

因此显而易见,马基雅维利并非子虚乌有地构思他的军队,亦非玄想翩翩地设计他的方略。他依据他自己一生中所见过的,也依据他就古人的军事技艺、特别是古罗马人的军事技艺所读过的。事实上,他申明的目的是复古的:将当代军事往回拖向"古代模式",赋予它"某种形态的往昔美德"(《用兵之道》前言第10句;参见第1卷第112句)。他尤其反复引用两位古罗马军事著作家韦格蒂乌斯和弗龙蒂努斯, 往往遵循他们各自论说他不同论题的顺序。希腊著作家波利比乌斯也被引用很多,他的罗马共和国史包含了罗马军事实践史录,并跻身于这方面最可贵的尚存记录之列。马基雅维利如此频繁地援引这些著作家,以致许多解释者言过其实地断定《用兵之道》纯为古代资料汇编。 然而假如是这样,一个人就会预期作者遵循一种做法(甚至在那时就常有常见),即在某处指明其首要的资料来源,就像马基雅维利在其《李维史论》的标题里做的,至少貌似对李维《罗马史》一部分的评论。可是,他在《用兵之道》里引用得最多的著作家的名字并非如此提及,而那些他确实指名道姓的著作家(修昔底德、约瑟夫和李维)只是被蜻蜓点水似的涉及。不仅如此,取自所有这些古代文本的例子常被马基雅维利改动,往往是不易察觉的小改,但有时是引人注目的大改,伴之以劝勉,即要人将正文与其据推测的古代资料来源作比较(例如《用兵之道》第6卷第18-29句,第7卷第215句)。偶尔,被展示为史例的例子会显得是马基雅维利的十足杜撰(例如《用兵之道》第7卷第192-193句)。更有甚者,他在接近书末的地方明确申言,他只用古代资料中那些鉴于他的特定环境而有助于他的特定目的的方面(《用兵之道》第7卷第181-182句)。出于类似的原因,他的其他著作的某些解释者已经提出,马基雅维利用古人去掩盖他自己的目的,那需要激进的创新而非复古式的改良。 于是令人费解:《用兵之道》究竟是什么?是一部纯粹的古代文本概略汇编,还是这些文本的一种粗略现成的新型改造?是适用于当代改革的百宝囊,还是伪装成对古代的虔诚颂扬的一次激进创新?这个难题可以得到澄清--即使无法得到解决,办法是诉诸通常所称的著作"背景"。

马基雅维利的任何著作都不比《用兵之道》更带有政治和思想背景。由于它是在他生前出版的,因而它比他的别种主要散文体著作更多地反映了他所处时代的制约。确实,马基雅维利引导我们去注意这些制约中最关键的因素,因为他将这著作构建为一席对话,发生在一个具有特殊的思想、政治和军事意义的地方,那就是在佛罗伦萨的以"奥里切拉里花园"(Orti Oricellari)之名著称的鲁切拉伊家族庭园。 这些庭园位于佛罗伦萨本城边缘附近,恰好处在佛罗伦萨最外缘防御墙内,旁边是通往普拉托镇的城门。1512年在这邻近的镇子里,马基雅维利本人在担任佛罗伦萨秘书期间创建的军队惨遭大败,导致共和政权的倾覆和马基雅维利政治生涯的终结。因此,马基雅维利将他对军事艺术的首要讨论安排在其中的那个地方让人想起一场兵败:与他的名字直接关联的重大兵败,带有最严重的政治后果的兵败。马基雅维利在这场失败的阴影中写作,正如他的对话里的人物在其中说话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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